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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章 鞋中有满月

鸡栖于埘。日之夕矣。

展宜年之所以到了现在还没有来,自然是因为,他被别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是一帮穿着黑衣的的蒙面人。

出门虽然走得急,可展宜年还是带了不少的人,毕竟,要去李家镇住姜宁,单凭官帽子大可做不得数,毕竟查案是人家一县知县的责任和职权所在,便是上官也无权干涉,更何况这是杀人案,他展宜年一个主管水务的官员,想要越俎代庖也没那么容易。

别的不说,姜宁手底下的那帮人就铁定不会听他的。

所以,没有足够的手下来镇住场子是万万不行的,展宜年自问足够聪明,当然不会犯这等低级的错误,来龙安之前,他就已经带了足够多的人,为的,就是在突发情况出现的时候,他这个过江龙手头的力量一样可以压过姜宁这个地头蛇。

只可惜这一次,他再也做不到在吏部时候的有心算无心。一墨泄露了他的存在,姜宁一早就有了防备。

这些蒙面人,不论是数量还是实力,比起他带来的人都要强上数筹,他们拦住去路,也不杀人,只是把展时年的那些手下一一击倒,就那么把他一个人围在中间,不许他前进,也不许他回头。

姜宁手底下的那些衙役自然是没有这样的实力的,可是他有钱。

只要有钱,在萤市中,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先前打败一墨的人是这样,此时挡住展时年去路的人也是如此。

韩郷从没有和姜宁透露过萤市的存在,姜宁也从来不问,不是因为他需要韩郷,故而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因为他一早就知道了萤市的存在罢了。

有光的地方就有暗,光有多明亮,暗就有多深邃。

有些时候,即便是像他这般站在光明之处的人,也需要借助一下黑暗的力量。

此刻,萤市之中正有人优哉游哉的坐在店里数钱,姜宁这许多个月的进项,可都进了他的口袋,着实不是一笔小数目,拦人而已,给这么多的钱,也不怪乎那人明知他是县令,却也还接了这单生意,实在是对方厚道啊!

前来李家看戏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有的都是回家吃过了饭再来的,期待中的展时年还是没有到,到了现在,李全章终于相信的姜宁的话,展时年也许真的找了一个姿色不下于女儿的女人,再也不会管他们的死活了。

虽是下下策,他已别无选择,李全章开口便想要把所有的罪责一并担了,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女儿一命。

姜宁依旧不依不饶,道:“你不是问我李凝珠的动机什么吗我现在就有一个故事,想要先讲给大家听!”

韩郷跃跃欲试道:“大人,你说了这么久,口渴不渴呀,用不用休息一会儿,喝口水?”

姜宁翻了个白眼,这混蛋哪里是担心自己口渴,分明是看见姜宁出尽了风头,自己也想沾点光,毕竟去年一整年,这龙安县府都是别人口中的笑柄,难得这一次要破大案子,他自然也想扬眉吐气一回。

“好吧,”姜宁道:“本县也确实有些口干舌燥了,那就由你来说!”

“谢大人!”韩郷恭恭敬敬的对着姜宁行了一个礼。

没人的时候,这个家伙在姜宁的面前向来就没个正形,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模样,可是每当在人前,他总是表现出了对姜宁足够的尊敬,给足了他面子,这些小事也都是姜宁最亲近韩郷的原因。

有头脑,懂礼数,分场合,这样的手下,不拘清官贪官,都会喜欢。

韩郷故意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顺带吸引了围观百姓的注意力,等大半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这才开了口道:“此处应有掌声!”

围观的百姓们会心一笑,作为龙安县的捕头,韩郷这个人十分讨喜,又接地气,口碑倒是比姜宁好上不少,那些看客们本就是图个乐子,用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自然也都大方的鼓了鼓掌,算是配合。

“这天底下,能让情同姐妹的女人反目的东西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那一样东西,大家说,那是什么呀?”

“男人!”

“自然是男人!”

底下响起了成片的笑声,数不清的百姓踊跃作答,结果却不外乎这男人二字。

韩郷只是这么轻巧的一问,所有的人好似立刻就都明白了。

“哎!”韩郷扶额长叹,“你们都这么聪明,这故事好像就没什么好讲的了!”

“接着讲,接着讲!”

人群之中又是响起了一片哄笑声。

“大家肯定都有疑惑,这李家的小姐李凝珠如花似玉,落雁沉鱼的容貌,怎的还有男人会看重她的丫鬟而不是她?”韩郷道:“其实,这个问题也很简单。且待我把这故事细细讲来!”

“从前,有个船商搭上了水部司官员的线,也不知他给那官员灌了什么迷魂汤,那人答应两家子女指腹为婚。”

“借着那大官做保.护.伞,他开始做起了些见不得光的运输生意,从此大发横财,成了当地数一数二的大户。”

“他那个闺女也争气,年岁愈长,出落得愈发好看。那船商为了巴结那大官,除了时不时送些金银礼物之外,还常常带着自家的姑娘到那大官的府邸去串门,为的,自然是同那大官的公子培养感情。”

“十多年来,事情进行的一直都很顺利,女儿和那大官家的公子少时便是玩伴,又有婚约在身,相互之间,从小就有些朦胧的感情,年岁渐长,这感情就愈发清晰。只不过,那姑娘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说也算是个闺秀了,不好太过频繁的出门,因此,免不了要有一个人从中间做那传情的鸿雁。”

“这姑娘的贴身丫头当然就是最好的人选。一来,少时那姑娘每次来大官家里找那少爷玩耍,这丫鬟也是跟着的,相互之间比较熟识,有什么话都方便直接说出来,二来,贴身丫鬟早晚也要跟着自家小姐陪嫁过来,坐那公子的侍妾,怎么着也算是大半个自己人,用着放心。”

“只可惜,这船商老爷巴结人的本事一流,却忘了告诉自己的女儿,不能轻易动真情!”

“大官家的公子风流倜傥,家学渊源,也颇有几分才气,他喜欢船商家的小姐不假,但文人多情种,他却不是一个专情之人,自家府邸中的丫鬟就不知动过了多少,时间久了,连带着船商家的那个青春年少,春心萌动的丫鬟也对他动了真情!”

“这些,原也是无所谓的。”韩郷道:“可是天有风云,福祸难料,那大官英年早逝,公子为了保命几乎散尽了家中财帛,一夜之间沦为了一个普通人。”

韩郷感同身受的叹了口气道:“穷人的日子不好过呀,更何况是一夜之间从一个山珍海味,莺燕环绕的贵公子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穷人。几年的日子,他尝尽了世态炎凉,以前欢好过的女子皆弃他如敝履,同船商家的婚期已到,却被无限期搁置,期间,与他有婚约的那姑娘从头到尾都没有再出现过,这让他彻底认清了这个世界,也对那姑娘死了心。毕竟到了现在,已经算是他高攀了,再要强求,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在这落魄,彷徨而又无助的几年之中,只有那小姐的贴身丫鬟会时不时的过来,给他送些吃食,呵护他那颗破碎的心。”

“长此以往,他渐渐的就淡忘了船商家的小姐,而是一颗心都放在了那丫鬟的身上,在这世界上,只有她是真的对他好!”

百姓皆道正该如此。

被绑在廊柱之上,一日未曾吃喝的李全章冷笑道:“小满送去的那些吃食还有衣物,都是凝珠的意思,他怎么可能……”

“这些当然都是李凝珠的意思,”,韩郷打断道:“她那个丫头小满也没有从中作梗。一样样物事,一句句肺腑之言,小满都照送照传,只不过,她也会时不时的借着这个机会送给那公子一些她自己的心意,譬如说,一双由小姐嘱咐,但却是她亲手来做的鞋子,比如说,是小姐送给韦生的糕点和吃食,却是她亲手做成的,这些婉转的心意,李凝珠上嘴唇碰碰下嘴唇就说出来,却是小满的那双手,一针一线,一点一滴完成的。”

“家境尚且富贵的时候,繁华遮眼,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韦生是断然不可能发现的,可如今他家徒四壁,门庭冷落,那一颗聪明的脑袋,有的是时间来想清楚一切,包括他真心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韦生的那双布鞋,”韩郷道:“外头绣着一个小巧娟秀的珠字,可李凝珠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在那鞋子的里头,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绣着一个大大的圆月,如果我记得不错,李家二十四节气,小满的名讳却是李满月!”

韩郷一招手,早已准备好的徐焱就把那双已经找人把鞋面和鞋底分开了的布鞋拿了出来。

所有人都看到,布鞋的脚面靠里靠里,几乎挨着脚尖的位置,一轮满月高悬!

韩郷怅然叹曰:“人间有真情,鞋中有满月!”

姜宁笑道:“鞋子拿回去的时候,我就觉得好像有被人拆解过的痕迹,只是后来又被缝补好了,现在想来,那个锥子,根本就不是怕鞋子不合脚才带到韦家去的,而是小满拿来给韦生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