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后听得风动,她绝望地回头,那个可怖的白衣少女,衣袂飞扬,在火光中忽隐忽现,双眼幽深不见底,面上更是一丝表情也无。
她知道人在愤怒的时候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他们会吼叫,或者号哭,要么就涨红了脸过来毫无章法地乱攻。她只是没有见过她这样的,没有表情,没有感情,冷冷地看着她,好像与她根本没有深仇大恨,她只是要杀她,很简单,杀了她而已。
“我没有杀你师兄他们!”紫狐再也忍不住恐惧,尖叫了起来,“没有杀没有杀!我也没杀钟离城的人!我从来也没杀过人!你不要过来!”
可是她好像根本没听见……不,也可能是听见了,歪了一下脑袋,甚至带着一丝天真意味地。下一刻,她手里的剑就举了起来,毫不犹豫就要贯穿她。
紫狐绝望地闭上眼等死。
那又如何?她的眼神在问她:那又如何?
不错,要杀人,或者杀妖,再或者杀其他任何的东西,需要理由吗?不需要吗?她比她强,那就是最完美的理由了。
清朗的风声呼啸过耳边,紫狐美丽的皮毛轻轻翻飞。
那是夺命的风。
她马上就会死。
一双手忽然穿过重重火龙,轻轻将她抱了起来,跟着,亭奴沙哑的声音响起:“别杀她,她没做坏事。”
璇玑的动作猛然停下,剑尖抵在亭奴的心口,只差两寸,便足以把他的心脏刺穿。
她眼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
亭奴对她微微一笑,柔声道:“放过她,好不好?”
咣当一声,璇玑手里的剑落在地上,她有些茫然地捂着脑袋,似乎不知身在何方。周围盘旋缠绕的火龙一瞬间全部消失,只留下满地漆黑的烧痕,一道一道,诉说着三昧真火的狠毒。
“我……?”璇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看着缩在亭奴怀里瑟瑟发抖的紫狐,她眼泪汪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差点厥过去。
亭奴缓缓抚摸着紫狐柔软光滑的皮毛,仿佛在教训不听话的孩子,柔声道:“这下可知道厉害了吧?总夸口世上没人能收了你。以后可不要再任性了,要救他,可以想别的办法。”
璇玑终于回神,疑惑地四处看看,她好像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可是仔细想想,居然想不起细节。她指着那只哭哭啼啼的紫狐,喃喃道:“是我把她打成这样的?”
亭奴苦笑一下,叹道:“不管是谁打的,总之她输了。你师兄他们没事,想必这会自己也逃走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给她留条活路吧。”
“不行。”璇玑的话让紫狐又抖了一下,干脆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呃……”怎么,和她想象中的妖怪不太一样,她不是应该气势汹汹地嚷嚷“过来杀吧我看你有什么本事”吗?
亭奴道:“先前被她抓来的男人,都被养在后山怡心园。你莫看她这个样子,修行了狐媚之术,却胆小的很。成天嚷嚷着要采阳,可是人抓过来却往往不能成事,最后都养在后面,被她教导吐故纳新之法。”
什么?璇玑呆了,这么说来,她不单不是个坏蛋,居然还是个好妖怪?
“那她……之前怎么不说?”而且看她的样子也不像好东西,当真从来没用过采阳补阴的功夫?
亭奴又道:“她是狐狸,虚虚实实本来就是她的天性。虽说狐妖精通采阳补阴,但这并不是唯一的法子。若不是近来……那个妖魔有了消息传出来,她怎会将男子掳上山。她生性胆小,人掳来了不敢上,又舍不得放走,所以只能留在怡心园。这次将计就计把你们抓上山,想必也是痛下决心,但我想,就算你最后没找来这里,你的那些师兄朋友也不会有事。”
此话当真?璇玑很怀疑,她可是亲眼见到这死狐狸把人掳走,而且妖妖佻佻的,还不知道司凤他们是不是真的没事呢!
亭奴呵呵一笑,“相信我,不会骗你。”
璇玑这才点了点头,“好吧。那先不杀她,把她带着。我先去找六师兄他们,顺便去怡心园看看是不是你说的那样,再说把她放走。”
亭奴将紫狐抱在怀里,柔柔抚摸她的皮毛,一面道:“也好。早些离开这里,走的迟了,只怕有祸事。”
什么祸事?璇玑又开始一头雾水了。
亭奴淡道:“另外一些人,也是要救那个妖魔的。应当快赶来了。”
※※※
钟敏言他们趁着紫狐出去,早已偷偷溜出了房间。这狐狸的巢穴无比的大,更兼无数个岔道,每个岔道还长得一模一样,三人走了一会,终于发觉迷路了。
“简直就像在走迷宫啊……”若玉感叹,抬手摸了摸黑铁烛台,他们这是第五次经过这里了。
禹司凤中了紫狐的媚术,一时还不能动弹,被钟敏言背在背上,忽然轻道:“在这里做个记号。”
若玉依言用判官笔在烛台下划了一道。
“往左走。”遇到了岔路,禹司凤又吩咐。
左边的岔道和方才那个做了记号的岔道一模一样,若玉用判官笔在烛台下划了两道。
如此这般,一有岔道,禹司凤就吩咐往左走,判官笔划的痕迹也从一条变成了六七条。走到最后钟敏言都累了,擦着汗叹道:“到底有多少岔道,这狐狸的巢穴还真大!”
禹司凤看了看周围,轻道:“快了,很快就能出去。我估计的没错,这是九宫之阵,只不过还没开启,咱们只要一直往左拐,在第九个岔道转右,就能出去了。”
钟敏言知道关键时刻听司凤的准没错,这个兄弟又能文又能武,长得又好看,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开玩笑:“我总算知道你们宫主为什么叫弟子们戴面具遮住脸。司凤这样的人倘若行走江湖,还不教那些怀春少女死死相随呀。”
若玉嗤笑一声,禹司凤微微一哼,也不知是害羞还是生气。过了半天,才道:“璇玑不知有没有逃出去,倘若能带着玲珑逃走,在钟离城等着咱们,那便最好。”
钟敏言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她要是能这么有条理知进退,也不是褚璇玑了。我看她肯定是不会走的,一定在这里晃悠晃悠,说不定也迷路了。”
要真是像钟敏言说的,璇玑还留在这里,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禹司凤有些急,低声道:“等等……不行,我们要先找到璇玑。”
不过这话一说出来,三人只有发呆的份。
怎么找?这里根本是个巨大的迷宫,璇玑也不知是不是和那只狐狸撞上了,就算找到她,他们三人没了功力,又能如何?不过自投罗网而已。
若玉犹豫着说道:“还是先出去吧。确定了她们不在,再上来也不迟。”
钟敏言急道:“这怎么行!等我们找回来,说不定她俩已经……!”
“可是你我现在浑身无力,又能做什么?”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她俩送死啊!”
禹司凤听他二人争执,不由叹了一声,道:“敏言,放我下来。你们先出去,我留下来找璇玑和玲珑。记得出去之后放信号,说不定她们能看到赶来汇合。”
钟敏言看他走路都歪歪倒倒的,急道:“你这个样子怎么找?算了!若玉你带他出去,还是我来找吧!”
禹司凤摇头:“你不懂九宫阵,只怕会困死在里面。还是我……”
第三十四章 紫狐的秘密(三)
三人正在争执不休,忽听右边的岔道传来说话声,依稀还是个女子的声音,不由心中都是一凛。
是紫狐?!她追上来了?
“……被关押的妖魔到底是什么?怎么大家都要去救他?”
那女子的声音忽然响起,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转过来了。
“和人一样,名声在外,难免有许多是非。先前是单纯为了救而救,慢慢就变成为了出名而救。千百年来,从未有人能成功将他救出,所以,谁能救出来,岂不成就了大名。”
说话的男子声音沙哑干涩,语调古怪。
“呵呵,这个我知道,很多人都想出名。不过,亭奴你还没告诉我,到底被关的是什么妖怪……”
声音骤然停下,从拐弯处走出来的那个白衣少女,此刻正和对面三个少年大眼瞪小眼。
“司凤!六师兄!若玉!”璇玑终于见到了他们,忍不住激动,冲上来,连声道:“怎么样?那只狐狸没伤害你们吧?”
三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看她,再看看后面坐在轮椅上的红衣男子,最后看看男子怀里的那只晕过去的紫狐。
禹司凤喃喃道:“璇玑……你又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这人是谁?那狐狸……”
璇玑过于激动,语无伦次地把自己怎么遇到鲛人,怎么上到天极阁找紫狐的真身,怎么又把紫狐打伤,最后和鲛人一起出来找他们的经过说了一遍,只听得三人瞠目结舌。
若玉指着那只狐狸,惊道:“你……你能把她打伤?!”那讶异程度,不下于看到猪会飞。
其实璇玑自己也是迷迷糊糊,但小孩儿总有一种好胜心,好处喜欢往自己身上揽,当下笑道:“是呀!我用火烧她来着,结果她就吓昏过去了。”
若玉暗暗摇头,还是有些将信将疑,钟敏言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抿着唇不说话,于是禹司凤上前,替她拍了拍肩上的尘土,温言道:“下次不可这么鲁莽,明白吗?”
璇玑乖乖点头,忽见他胸口衣带散乱,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隐约还能见到胸口上的红痕,不由大惊失色,指着那里急道:“你受伤了?!那只死狐狸还说不伤人!我……我马上就把她杀了!”
禹司凤一把扯住她的袖子,耳根红透,仿佛雕出的玛瑙,半晌,才低声道:“不是伤!我没事……她也确实没害我们。不要乱杀生。”
璇玑还想说话,他却已经走到亭奴面前,低头看了一会,轻声道:“你……还记得我们吗?”
亭奴静静看着他,良久,才点了点头:“记得……但那时,你没有戴这种面具。为什么?”
禹司凤默然。
亭奴定定看了他一会,目中渐渐流露出怜悯的神色。
“啊,你是那次的鲛人!你会说话了?”钟敏言终于迟钝地发现了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红衣男子,正是四年前珍珠事件被拯救的主角,一时按捺不住激动,奔过来对他上看下看。
亭奴微微一笑,那怜悯的光芒一瞬间便消失了,变成春风一般的柔和,低声道:“我还没有谢谢各位的救命之恩。亭奴受此大恩,永世不敢相忘。”
“什么恩,别放心上啦!”钟敏言摆了摆手,忽然想到什么,又道:“对了,后来离泽宫有人来接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亭奴犹豫了一下,禹司凤轻道:“离泽宫的人去的时候,你已经不在湖里了。是有别人来接你吗?”
他摇了摇头,“我是被这紫狐带来这里的。她想知道一些事情,迫我告诉她,但其实我并不知道,她却不信,便将我囚在地下泉水那里。”
“这死狐狸精,真是可恶!”钟敏言想到方才被她恐吓,不由恨了一声,恨不得从他怀里把那狐狸抢过来扇几巴掌。
璇玑好容易找到插嘴的机会,连忙道:“亭奴说紫狐虽然抓人,却因为胆小从来不伤人。先前被她抓来的那些人都养在怡心园,教他们吐故纳新。我正打算去后山看看,大家也一起吧。”
她不害人才有鬼!钟敏言很固执地不愿相信,奈何禹司凤和若玉都点头答应,他也只得陪着一起,去后山看个究竟。
当下众人出了九宫阵,外面却是苍茫的森林,连绵起伏,也不知是高氏山何处。
亭奴指着东边,道:“怡心园应该是从这里过去。”
钟敏言道:“如果到了那里,发现事实不像你说的那样,又该如何?”
亭奴淡道:“不会,紫狐从未害人,我知道。”
你凭什么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钟敏言皱了皱眉头,“我不管,倘若发现她用了采阳补阴的法子,害了那些男子,我一定不放过她!”
亭奴摸了摸紫狐的皮毛,低声道:“可以。但倘若没有害人,还请少侠放过紫狐。妖类修成人形不易,莫要绝了他们的后路。”
奇怪,不是那紫狐把他抓过来的吗?这鲛人怎么是非不分,反而帮着她说话?钟敏言百思不得其解。
禹司凤推着亭奴,走在最后面,过一会,开口轻道:“……方才说她要问你一件事,指的是什么?”
亭奴微笑道:“据说有一只厉害的妖魔被八方定海铁索锁住,但无人知道他被关在何处。紫狐先前与那妖魔有些过往,所以这些年一直苦苦修行,盼望能救他出来。她抓我,不过因为我是水族,她以为那妖魔压在海底,所以迫我说出具体地点。”
禹司凤沉吟半晌,忽然道:“你当真不知?”
亭奴心中一凛,面上却柔和地笑道:“当真不知,何苦打诳语。”
禹司凤看了他一会,慢悠悠地说道:“其实我们在海碗山也遇到了妖魔作祟,不知与此事是否有关联。”
璇玑耳朵尖,听他俩在后面叽叽咕咕说那妖魔的事情,便凑过来,说道:“亭奴说海碗山那些人也是要救那个妖魔的。定海铁索是按照先天八卦的格局排列的,海碗山是东南,高氏山是正东。我刚才在天极阁看到定海铁索了,很长很长……可能海碗山也埋着一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