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里充斥满血腥味和尸体腐烂的臭味,尸体和冤魂厉鬼的身影随处可见。
昨天从附近各县城村里逃难来的人比城里原有的居民还多,大部分来得稍早些的都进了城,城里的人比尸体多得多。这些人逃难时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和粮食都带出来了,但不会有谁还挑柴火的,到夜里休息时生火做饭找不到柴,拆门窗家具。人太多,茅厕不够用,还有些人找不到茅厕,阴暗的小巷子里,街角,以及沿街的排水沟里随处可见大小便,恶臭薰天。
城里聚集的人多,又全是拖家带口,马车、牛车、板车,还有家里养的猪牛羊牲口,都带上,使得大街小巷全都堵得满满的。
大清早的,有些人醒了要出城,但是,前面的路让早到的人家堵住了。
一个村或一个宗族好几个人住一起堵住街道,后面的人都走不了,全往前挤。
这又是逃难,不仅是逃兵灾,还是逃鬼怪,让兵灾还能躲,遇到鬼怪连躲都没法躲,眼看路被堵走不了,前后都不通,有些人挤,有些人骂,有些人怕后面挤上来的人踩到老婆孩子又用牛车马车把路堵得死死的不让后面的人挤上来,整座云州城都塞住了。
龙池和南离九也被堵在出城的路上。
足够三辆马车并排行驶的云州城主大街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喧哗哭骂声震天。
龙池推着南离九的马车,身后不断地有人挤她,饶是她的马步稳,那也被挤得不耐烦。她往后望去,发现后面的人也在被挤,更有人被牛车和马车卡在中间,发出凄厉的惨叫,但牛车和马车又挪不了,那人卡在那叫得撕心裂肺的。
还有人摔倒在地上,但身后的人仍旧往前挤,然后便被踩了,那人被踩在地上不停地大喊:“别踩了——”但有更多的脚踩在身上,而她被踩在地上爬不起来。
龙池想从房顶上走,但是早有青壮爬到房顶上找路,上房的人多了,不少房顶都被踩塌了。
南离九直皱眉,炼狱都没有这么混乱。
龙池对南离九说:“师姐,我去前面看看。”
南离九轻轻点头,“嗯”了声。
龙池跃身跳起,踩着别人的肩膀又跃到前面的马车上,再踩着马车和牛车的车厢一路往前去,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突然,一条粗壮的还带有刀疤的胳膊落在南离九膝盖上放着的包袱上。包袱虽然系着,但是仍露出丝丝缝隙,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子和金锭的一角。身上背着剑明显会功夫的人一走,见财起意紧跟着她们的人趁机下手抢银子。
南离九曲指一道,一缕淡淡的金光自那人的下巴飞进去一闪而逝,在他的下巴处留下一个针眼大小的洞,有一滴血珠子渗出来。
那人的手还没落到包袱上便顿住,双眼顿时发直,眼中的色泽慢慢褪去,鼻腔里有血渗出来,他的身子一侧,倒在了地上。打掩护和望风的两名同伙听到声响扭头看着倒在地上的人,一个上前叫人,另一个伸手又去抢南离九膝盖上的包袱。南离九曲指一弹,一缕细若游丝的金线飞入他的额间,那人仰头便倒地不起了。正在叫同伴的那人回头看向身后,然后惊疑不定地看向南离九,迎上那双冰冷的双眼,莫名地遍体生寒如坠冰窟,紧跟着眼前一花,似有金光掠过,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连续三个人倒下,让周围原本就非常恐惶的人更想逃离,后面的人避开那三人往前挤,再后面的人见到有空隙拼命推着前面的人往前挤,之后三人倒下的空隙被后来的人填满,而这三人也被人踩在了脚下……
人们相互推攘拥挤,更多的人倒下,甚至有人不管不顾地驱赶马车和牛车,意图靠着牲口往前冲,又撞倒不少人,有些人被牲口撞到,发怒,拔出佩刀便朝牲口砍去。拉车的牛吃痛,往前冲,顿时又是人仰马翻。牛羊马拉着车子在人群中冲撞,又撞到前面的车,倒下一大片……偏偏,前面的人倒了,后面的人还往上涌,顿时死伤更加惨重,空气里的血腥味更加重。
南离九连坐姿都没变过,非常端正地坐着,双手搁在腿上压着包袱,秀眉微颦,眸中满是冷意。
龙池到了城门口,便见两列马车堵在那,两伙人正在扭扯撕打。
这两伙人加起来约有一二百人,马车倒在地上,还在叫骂,后面的人在推攘催促,但是,前面打架的那两伙人却各不相让,甚至一副不把这事解决谁都别想出城的驾势。
龙池上前询问后面那些被堵住的人发生什么事,得知这两伙人都赶着出城,互不相让,马车撞到一起,把坐在马车上的一位老太太给摔出了马车,另一边也在马车里撞伤了人,于是就打起来了,谁都劝不住,非得要对方赔偿。周围被堵住的人也格外气愤,这两伙人都不管身后的人死活的。
至于那两伙人,看起来也都是富户,家丁打手带得多,很多马车的车轱辘印也深,看起来像是装载有不少钱财,粮车都有十几车。
龙池上前,发现他们的马车把那不宽的城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的,家丁护院分列城门口两侧各立一方,挥着手里的刀不断地叫嚣,一个个气势汹汹非得逼对方妥协。这个吼我家人多,那个吼我家谁谁谁是干什么的。
龙池拔剑出鞘,脚尖在地上一点,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城门口,她出手如电,手里的剑挽出一片雪花,鲜血四溅。
不管是家丁还是护卫,还是带着家丁护卫起纠纷堵门的两家人,堵在城门前的这两伙人,一个接一个地被龙池手里的剑划开了脖子。龙池一路连杀三十多人,来到城门口的马车处,剑气激荡间,城门口拉马车的两匹马被她当场分尸,还带着热气淌着血的肢体身躯被她踹到人群中,之后几剑下去,凌厉的剑气连马车带马车上的人一起劈开。
她劈开马车后,回头,便见刚才还堵住城门口的那些人纷纷捂住自己的脖子,一副无法呼吸的模样。他们的脖子被划出大口子,切断了喉管和动脉血管,鲜血汩汩往外涌的,不多时,便倒在地上,抽搐着咽了气。
刹那间,城门口变成了修罗场。
原本喧嚣嘈杂的城门口突然安静下来,不管得闹事的两伙人还是被堵在后面出不去的那些人,顿时全都静若寒蝉。
龙池收剑回鞘,把堵住城门的马车碎块连同尸体一起拖出城门过道扔出去,对身后的被堵的那些人说:“可以走了。”让开城门口的路,施展轻功跃到城楼垛子上坐着,盯着下方。
不少人被龙池的凶悍吓得腿肚子直哆嗦,但眼看城门通道被清理出来,又有这煞星催促,哪敢搁耽,火速招呼好家人牵着牛马牲口出城。带有牲口,人又多,难免有碰撞,但这回,没谁敢在城门口闹事,相互谦让着出城,火速往外逃。
龙池守了一会儿,见到城门口已经排起队,有序地往外撤离,又施展轻功跃下城楼,回去找南离九。
她往回走出不到半条街,就见到大街上马车翻倒,哭喊声震天,地上到处都是尸体和受伤哀嚎的人群,更有很多人被踩死在地上,还有大量的人从尸体堆里往前挤,又有很多人拼命地手拉着手围成圈,把家里的老小往圈里护。
惊恐浮现在每一个人的面容上,不同的是,有些人害怕便与家人挤作一堆,抱团抵抗外面的推挤碾压,还有些人则是疯狂地往城门方向去,不管不顾。
龙池见状,再次拔剑出鞘,遇到那种使劲推人往前挤的,直接一剑抹了他们的脖子送他们归西。她一路杀过去,有些人脖子里飙出来的血溅出三尺远,吓得那些挤作一堆的人宛若待死的木鸡不敢动弹,惊惧地看着她。至于那些发疯逃蹿的,则成为剑下亡魂。
龙池提着寒气森森的剑,站在马车顶上,用内力喊话:“排好队,慢慢出城!乱挤乱推扰乱排队秩序的,格杀勿论!”
“城门已经清理出来,各自收拾好各自的东西,看好自家的老人孩子,准备出城。”
她的声音清楚地传进大家的耳中,再加上一路杀过去,不断倒下的尸体,深深地震慑住他们,再没谁敢乱来,乖乖地收拾起各家的东西,不再往前强行打挤,等待着出城。
有老人来到龙池身边,躬身作揖:“谢谢!谢谢!”
龙池看着这些头发全乱了,衣服也破了,身上还有伤,格外狼狈的老人,暗叹口气,轻轻点点头,便继续在主干道上巡逻,遇到闹事惹事作乱的,拔剑便杀,又连续斩了十几人之后,大街上彻底安静了。
就连有家人失散的人,都不敢大声呼喊找自家亲人,家里有人死去的,也只敢压着声音流着泪收尸不敢哭出声。
龙池见到那种抹着泪神情慌乱地四处张望的小孩,便给抱到稍微宽敞点的地方,还让人从旁边的店里搬出几张桌子拼出个高台,让小孩子站在上面,谁家丢了孩子,让人来领。不能自己上前去抱小孩,只能喊名字,由小孩子自己确认是不是家人。
南离九坐在人群中,目光紧紧地跟着忙碌不停,前前后后斩杀了一百多人的龙池。
要出城的人很多,其中不乏有本事的,那些人要么忙着护自家人或雇主,要么想办法绕到别的小巷放绳子翻墙出城,出来管这“闲事”的,只有龙池。
龙池身上的血气和煞气又加重了很多,但落在她的眼里就像是身上有光,心里也有些暖意。
世道再不好,至少还是有人愿意挺身而出,仗剑守护。
城外,还有逃难的人抄近路进城,城里的人排着队往外出。
龙池等到近午,见云州城已经空了大半,出城已经不太拥挤,这才到南离九的身边,推着她的轮椅往城门口去。
大街上更脏了,倒地坏掉的马车,洒落的行李,死状凄惨的尸体,比起当初的无妄城更加凄惨。
出了城,视眼顿时开阔起来。
虽然天空依旧昏暗,虽然草木尽枯,满眼荒败,但至少空气中的血腥味和腐臭味没那么重了,也离开了那被冤气和煞气笼罩的云州城。
南离九低缓的声音响起:“龙池,你杀这么多人就不怕遭雷劫么?”
龙池轻哧一声,说:“我行得正坐得端,问心无愧,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自己手里的剑,我怕什么遭雷劫。你才被雷劈。”
南离九的心头一堵,差点又想揍龙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