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我赖账?”姜宁笑道。
“没有人可以赖黑磨坊的账。”那黑衣人的语调平静,看不出半点波澜,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事情。
如果换了别的地方,参与交易的人也许还会向说出这话的人介绍一些,以往那些赖账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但是在这里,在这斑驳古老的宫殿之中,在姜宁的对面,那黑影说完这一句之后,就再一次回归到一贯的缄默状态之中。
姜宁笑了笑。
他当然没打算赖黑磨坊的账,区区几十万元液,在他这里根本算不了什么,就算真的算些什么,既然是在做一笔双方都认可的交易,他就不会食言。
之所以会笑,不过是因为他觉得对方的口气有些太大了而已。
别人也许不行,但是他姜宁,如果要赖账的话,自信就算是这小世界的主人来了,也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等等,”姜宁突然想道:“对方的口气那么笃定,难道,这黑磨坊背后的大老板,真就是那个人不成?”
一个中型城池的地下黑市里,区区一个情报组织,口气居然这么大,加上那杯青果浆喝下之后居然能够在泥丸宫中幻化出一座宫殿,并且将某人的一丝意念传递进来,这强大的自信,神奇的手段,加上这地下黑市出乎意料的大的规模,都让姜宁忍不住有些怀疑,这是某些人刻意安排的。
那么,如果那个人真的是这荒天塔第四层的小世界之主的话,那么姜宁一点儿都不会意外,甚至很多蹊跷的事情,都会因此变得极为合理。
但,这个小世界的规模毕竟已经很大了,生存在这里的人类,比起左参那个小世界中的还要更多,不排除这里会诞生一些其他的强大存在,又或者他们本身就是被人关进来的。
因此,可能终究只是可能而已,并不能够确定,暂时也无法被证实。
姜宁之所以会对这件事情比较上心,也仅仅只是因为先前在另外一个小世界中,吃了小世界的主人左参的亏,所以心里一直都在提防着而已。
“那你说吧,他现在在哪里?”姜宁终究还是把话题引回到了正轨之上。
“他死了。”那黑影的回答言简意赅,但是落在了姜宁的耳朵之中后,却是如同惊雷。
“你能确定?”姜宁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那黑影似乎对于姜宁的不信任有些不满,但是因为整个人都被一层黑色的像是能够吞噬万物的光芒所笼罩,姜宁也并不能能够确定对方具体的情绪,只是因为这里是他自己的泥丸宫,而且他本身的元神之力在这个小世界上也是绝无仅有,所以,虽然没有刻意观察对方的真容,却依旧因为元神本身的强大,感应到了一些不同。
黑影沉默了片刻,道:“有传言说,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其实是一座超大的监狱,而我们的先祖,其实是在原本那个世界之上的一些罪大恶极的存在,他们或者是背叛了自己的宗门,又或者是投靠了敌国,甚至有人制造了灭绝了数个大城池的死亡灾祸,一个极其强大的存在抓住了他们,却因为某些原因,并没有直接杀死他们以示惩戒,而是将他们关在这牢笼之中,让他们彼此之间相互敌视,相互倾轧,乃至于相互杀害,直等到某一天,罪恶洗清了,那个存在才会放他们出去。”
姜宁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意外。
这个传言不单单是在荒天塔小世界内部存在,就算是在东庭域大陆上,也都有在流传。
不一样的是,姜宁听到的版本,就只有将他们永远地关在塔内,而并没有那黑影所讲的,有朝一日,罪恶洗清之后,再放他们出去类似的话。
当然,可以想见,这样的话,一定是从某个被关进来的人口中传出来的,也许他所说的才是完整的版本,但是姜宁更愿意相信,这是那个人对于自己未来的美好期盼,他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回到那个名叫东庭域的大陆之上。
小世界虽然叫做小世界,但是在这荒天塔第四层,范围其实已经远比东庭域本身还要大了,在这里生活,并不会觉得有什么束缚感,甚至,对于那些所谓的罪人来说,也不过就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而已,根本体会不到半点坐牢那种被人极大的限制了行动自由的感觉。
但是,有人想要回到东庭域,姜宁并不意外。
一来,小世界主人的修为上限,就是这个世界的修为上限,也就是说,当有人的实力到达道和层次的时候,他就会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更进一步了,就算他拥有修炼到真一境界,超脱出原本世界的天赋,在这里,他非但没有办法继续提升,甚至连进一步的天道规则都感应不到,因为整个小世界都被荒神尊以大法力禁锢在了塔身之内,这里的天道与外界彻底隔绝,小天地之内的天道就是他们修行的极限。
二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往,都有自己关心的人,在乎的人,在东庭域中,也许还有一些仇怨或者因果未曾了结,而被关进来之后,以往的那些人,就再也见不到了。
他们的身体虽然没有被禁锢,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灵魂其实已经被锁在了这个地方,从生到死,都无法离开,那些未了的因果,南难续的前缘,都只能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了了之。
这未尝不是另外的一种痛苦。
当然,这种痛苦只会持续一代,当他们在这里与其他的人结缘,剩生下土生土长的第二代之后,这种痛苦就消失了。
因为在他们的意识中,这就是自己的世界,这就是世界本来的样子,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没有什么好痛苦的,相反,有的时候,生活也会格外的美好。
这就像是出生在外部世界的姜宁,从来都不会觉得这世界束缚了自己一样,相反,当他通过天河试炼,进入了那个比起原本世界还要广袤强大很多的巨蝎宫殿内世界的时候,他却日日盼望着有朝一日,可以重新回到那个相对来说又小又弱的家乡。
因此,很多第二代,第三代,从一代那里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都会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理解,所以内心便只是将之当做一个传说,因为在他们看来,被投入到这个世界之中,监禁这两个字根本就撘不上边儿!
就更不用说那些第四代,五代,乃至于数万年后的现在,生活在小世界中的那些人了,他们只怕更加愿意相信这不过是一个荒谬的传言。
姜宁强行平复了一下那从自己的脑海里,从自己的胃袋里,从自己的胸腔中剧烈翻腾起来的情绪,用最为平静的口气道:“你接着说。”
区区二十年。
一个神象层次,也就是皇血境级别的大妖,而且还拥有着夜幽大森林妖族宫殿的皇族血脉,竟在被关入小世界之内的区区二十年之间,就死在了这里,姜宁的心中翻江倒海。
二十年前,那是一个通如今一样风起云涌的时代,那个时代的东庭域,天才辈出如群星闪耀。
在那群雄逐鹿的一场场战斗之中,在那人妖两族水火不容,时时摩擦的时代,奎木狼没有死掉,却悄然地在被关进荒天塔中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无声无息的死掉了,姜宁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
“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犹记得年少时期,在那青阳峰上,佟胖子也曾有过类似的感慨。
只是世事无常竟至于此,姜宁也是未曾料到有如此的结局。
不管之前心中对于姜宁的怀疑是否有不满,那黑影都并没有因此就怠慢姜宁,而是十分配合地接着说道:“两千三百多年前,以烛龙殿,凰血宗为首的八大人族势力,汇聚了将近一千名精英修者,与妖族争夺宝台山脉,准确的说,是争夺那一带突然出现的冥泉,并且因此爆发大战,继而发展成了人妖两族的全面战争。”
“原本,我们人族在八位凰血境的带领之下屡战屡胜,不但控制了整个宝台山脉,而且还乘胜追击,向前推进三千里,占领了一大片妖族的疆域,甚至很多因为功劳被划分了新的领地的宗门,都已经开始规划在那里建造新的城池了,但不知为何,妖族突然冒出了一个十分强大的凰血境,以一敌三竟能不落下风,甚至在一次单对单的战斗中,将号称当时八宗最强的血脉修者吕天机打成了重伤,配合着妖族的五位凰血境一举反扑,反将我人类杀得打败,最后,两方皆是损失惨重,但因为那宝台山原本就是妖族的地盘,我们人族最终还是被破退出了那里,只是在临走的时候,带走了不少冥泉的泉水,并且想办法祸害掉了几个冥泉泉眼而已,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得到。”
见姜宁没有要说话的一次,那黑影接着道:“而那个带着妖族打败我们人族的神秘皇血境,就自称是奎木狼!”
“时间错位!”
姜宁的心中立刻有了结论。
不同世界的时间流流速会出现不同,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姜宁已经经历过了数次。
只不过,因为先前在那左参的小世界中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内外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有所不同,所以姜宁下意识地就认为,荒神尊通过某种手段是使得内部世界和外部世界的流速变得一样了呢,现在看来,左参的小世界的时间之所以和外部世界流速相同,怕也仅仅只是巧合罢了。
因为姜宁自己因为经常会在外部世界和自己的小天地之中来去,所以,也通过自己世界之主的权柄,将小天地的时间流速和外部世界的时间流速调整到了同一个步调之上。
而如果任由小天地自己成长,而他这个小世界的主人不加以干预的话,小世界中的时间流速是会比外界高上很多的。
姜宁自己就曾经做过类似的试验。
而假设这个小世界的主人并不在意这里的时间流速如何,那么,在外界过去的二十年里,这个小世界已经过去了几千年,也未必就说不通。
而在漫长的两千多年的时光里,即便是强如神象境的存在,生生死死对于他们来说,也不是太过于让人意外的事情了。
漫长的时光代表着无数的意外,就算是东庭域大陆上的神象境,在几千年的时间里,都已经换了不知多少茬,能够像茶圣陆羽那样,直到如今还活的好好的的人,还真就没有几个。
“他是怎么死的?”姜宁道。
“这个奎木狼,虽是妖族,而且还一度帮助整个妖族渡过了难关,甚至因此杀死了不少的人类,但是他本人对于人类似乎并没有那种一见面就非得你死我活的敌意,相反的,如果不是我们人类主动招惹他,他几乎不会杀人,”说到这里,那黑影的语气有些古怪地道:“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人族的小女孩儿,给她资源,教她修炼,并且将她养大,就好像是把那个女孩儿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对待。”
听到了这里,姜宁的心里已经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妙。
而那黑影却并没有因此停止自己的讲述,接着道:“可是那个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即将突破到圣血境的时候,在他用于进阶的血能石中做了手脚,使其非但进阶失败,而且还因此受了重伤,后来,奎木狼就死掉了,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杀了他,也许是那个女人,也许是别人,总而言之,当妖族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回到了人族之中,没有多久,就成为了人族的第九个强血境!妖族因此式微,主动退出了宝台山脉三千里范围,直到千年之后,妖皇血枫崛起,一跃成为半步圣血,一个压着我人族五个皇血高手打,宝台山脉,才重新回归到了妖族的掌控之中。”
那黑影说话的时候,带着一丝颇为不屑的语气,似乎虽然同为人族,而且那女人的所作所为对于人族来说分明有大好处,却依旧遭受到了他的鄙夷。
“人族在这件事情之上用的手段不甚光明,因此,所有的城池,所有的史书之上几乎都没有关于这一段历史的记载,直接参与了这件事情的八大宗门更加不会主动提起,所以,如果你今日不是来了这黑磨坊,也许这样的事情,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姜宁略微思忖了片刻,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在哪里?现在是否还活着?”
黑影顿了一下,语气依旧一如既往的平静:“这是另外的问题,需要额外再加一百五十万元液。”
“她还活着,对吗?”姜宁没有说自己要不要付那额外的一百五十万元液,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一个死去的皇血境存在的消息,只需要几十万,而打听那个女人的消息,却需要一百五十万,那就说明,这个人还活着,如果她已经死了,那有关于她的消息就不可能值这么高的价格!
不得不说,即便是在那黑影的眼中,像姜宁这样的人,也实在是太过聪明了。
“三个问题,既然你自己已经从我的话里猜出了其中一个的答案,那么接下来的问题,你只需要付一百万元液。”黑影依旧公式化地道。
“你说吧!”姜宁道。
“那人名叫寒水烟,回到人族之后,她自己改名为姬水烟,如今正是凰血宗的宗主!”黑影道,“至于那凰血宗的位置,实力,想必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清楚了吧?”
泥丸宫中的古老宫殿消失,姜宁缓缓地睁开眼睛,二话不说地丢下了两百万元液,就离开了黑磨坊,重新在门外找到了那瘦子中年人!
那瘦子在门外等了好久也没见姜宁出来,因为得了‘一大笔’元液,正打算趁着这个时间去黑市另外一边找那秦楼楚馆里的老相好的来上春宵一刻,眼角却瞥见了正巧出来的姜宁,里面换上了一张笑脸,迎了上去。
“凰血宗的宗主,可是叫姬水烟?”不等那瘦子再说出什么无聊的客套话,姜宁便已经传音道。
“是的。”瘦子的脸上略有些诧异,不知姜宁为何会问出这等常识性的问题,但本着拿钱办事儿的总之,还是言简意赅地回答道:“一千五百多年前,姬水烟在凰血宗内门突然崛起,两百年后,成为了凰血宗的宗主,这件事情尽人皆知。”
那瘦子原本以为姜宁这句话只是个引子,回答完之后还有别的话要问,结果却发现对方冷不丁地突然道:“带我去平原药铺。”
中年瘦子被姜宁这个思维跳跃性极高的要求弄得愣了一下,但还是十分迅速地回答道:“好的,没问题!”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一个明明白白地挂着“平原药铺”四个烫金大字匾额的地方,那里面却不像那黑磨坊一般的遮遮掩掩,一看见有人走近,就立刻有侍者上来询问,究竟是需要什么样的情报,而那些靠墙排放着的药材格子里,也没有传出半点的药香味,反倒有着浓浓的墨水的味道,很显然,那些药材格子里,装着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药材,而是情报。
姜宁笑了笑,这一副做派,倒是有些像东庭域大陆上的那些专门贩卖情报的组织了。
这让他稍稍地感觉到了一丝亲切感。
被侍者引领着来到了一个静室之中后,姜宁立刻就察觉到了周遭的隔音阵法和反弹元神感知的阵法,很显然,这个情报组织的行事虽然看起来比较直接,但还是十分注意客户的隐私的。
“不知客人想要知道一些什么?”那侍者开门见山地问道。
姜宁道:“奎木狼,以及凰血宗当代宗主姬水烟的一切情报。”
那侍者点了点头,道了一声稍等之后,便离开了房间。
大约过了有不到半刻钟的时间,那侍者带着两枚玉简重新出现在了房间之内,道:“奎木狼的消息我们知道的不多,只要一千元液,至于凰血宗当代宗主姬水烟的信息,五十万元液!”
姜宁挑了挑眉,反手丢出了元液,旋即就在静室之中浏览起了那两枚玉简之中的信息。
他来这里已经并不是为了打探消息,而是为了印证自己之前从那黑磨坊里面得到的消息的正确性,所以,这里的消息能够有多少,他并不是十分在意,因为在泥丸宫中,那斑驳的黑暗宫殿里的黑影一早就说过,那些事情人族做得不太光彩,所以知道消息的人都被严令不许外传,别的情报组织不一定会有,所以,姜宁一早就有了那个心理准备!
有关于奎木狼的消息确实不多,只是记载了对方横空出世,帮助当时的妖族抵挡住了人族的攻势,后来神秘消失,就连死亡这两个字都没有提起过,显然,他们并没有打听到奎木狼已经死掉的消息,更不知道他因何而死。
但就已经知道的这些消息而言,平原药铺的消息和黑磨坊的还算是能够对得上。
至于那一枚记载着姬水烟的信息的玉简,里面记载的内容可就多了,只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关于她在凰血宗内门和做了凰血宗宗主之后的事情,在这之前的信息,几乎已经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断层,而且,那平原药铺甚至在那玉简之中十分露骨地做出了猜测,那猜测是这样说的:“因与调查严重不符,疑姬水烟在凰血宗从入门考核开始,到进入内门这一段的记载与传言不实,且,此人对于妖兽以及血脉的了解,远远超出了同时期凰血宗弟子,她对于血脉的理解,甚至有可能超过了烛龙殿。”
两相印证之下,姜宁几乎可以确定,自己从黑磨坊那里得来的消息,十有八九是正确的。
确认自己得到的有九成可能是真实的信息,姜宁的心情并没有放轻松,反而变得更加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