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舟轻,双桨鸿惊。
大磐江上,葛韶逸突兀的遁走让整个楼船上的人都陷入了莫大的恐慌之中。
先前那鳄龙老二说要吃掉船上所有人的话可半点都没有压低声音。
虽然他们已经知道,这葛韶逸不是个东西,但对方毕竟是人类,不会无缘无故的对船上的人下手。
如今,这么一个船上的顶梁柱一走,先前与那龙鳄七兄弟的交涉就算作废,楼船之上,除了天空中那位英雄救美的少年之外,再无人能与那七位大妖和楼船周围江面上,那影影绰绰数百只水妖相抗衡。
可那少年又不是船长,萍水相逢而已,又何必为了几条不相干的性命与整个鳄龙湾的大妖抗衡?
退回木楼之上的林火儿只走到了一半,姜宁和葛船长的战斗就已经打了起来,剧烈的震荡,从上方传来的澎湃气压,还有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能量波动,都在持续不断的提醒着她,这木楼之上也已经不安全了。
那股能量爆发的位置与天字丙号极其接近,以她现在的能力,在四散的异种真元干扰之下,根本无法清晰的判断出楼上的青从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在木梯之上走到半路的林火儿立即掉头,又快步走了下来。
不管那青从是生是死,她一个小小的元丹,现在上去都极度的危险。
与其冒着生命危险上楼去寻求一个不知死活的青从的庇护,倒不如自己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大磐江上妖气弥漫,不论是下水还是御空,死亡的概率都不比待在船上小,这里是水妖的地盘不假,可林火儿却不会天真的以为那些水妖拿天上飞行的人类就没有办法。
一旦飞出去,那就是活靶子,连个藏身的掩体都找不到。
“去底舱!”
下楼之后的林火儿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除了露天的建筑之外,楼船之上还有两层底舱。
这第一层里住着人,多是些买不起正经船票,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必须沿江而上的普通人,他们花费了普通船票五分之一的价格,在这阴冷潮湿,暗无天日的底舱里面租下了一个窄小的床位,一个不到一丈见方的房间里通常有七八个床位,七八个甚至更多的人挤在一起,杂物摆的满满当当,恶臭扑鼻,往往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甲板上的骇人场面这底舱里的人却是半点都不清楚。
因为上船的时候就已经与楼船之上的人订好了规矩,不到下船的时候,除非里面的人死了,否则不管什么原因,都要老老实实在底下呆着。
住在底舱的都是些穷人,上船的时候就已经带了沉重的干粮在身边,省着点吃,少活动,多睡觉,一两个月的时间,转眼也就过
去了,若是干粮实在不够吃了,也可以花钱与这楼船上的人买。
在这里,葛船长也派了专门的人员来管理。
只是,其他的都好说,唯有一条,那就是下船之前,绝对不允许上楼。
要说这底舱之人不许上楼的规矩,也不是这葛韶逸首创,整座大陆几乎所有的大型楼船几乎都有着类似的规定。
原因也很简单。
比起楼上的普通区域还有高层的贵宾住客来说,底舱的住客人数是其余两类住客加在一起的十倍还多,他们出着最低的票价,以十倍的人数,给楼船带来的利益却不及高层那寥寥几个或者十几个人出价的零头。
就拿姜宁来说,百倍于底舱的船票自不必提,单单的住在豪华套间每日的花费,换算成银两,就已经够底舱将近千人的船票了。
而且那些贵客们自然不会和底舱的穷人一样,随身携带着大量的食物,他们在船上每日的餐食花费,以及在桂赌坊,杂货铺子,还有明月坊的流水,上船之后一两日下来,带给楼船的利润就已经超过了底舱那些人所有船票加在一起都比不上的利润。
更不要说底舱那些没上过私塾,拖家带口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的人,平日里在底舱就是乱哄哄臭烘烘的,若是允许那大几千号的人上甲板,到时候好端端的楼船乱成一团,小孩儿到处拉屎拉尿,定会把船上搞得乱糟糟的。
到时候,甲板之上天天有几千个闲着没事儿干的人跑出来放风,占据了船上的各个角落,那些花高价住普通单人或者双人舱的客人,以及高层豪华套间里的贵宾,定然会心生不满,到时候,人家即便不说什么,下一次,也绝对不会花钱做你家的船了。
归根结底,广福楼船拉这一舱的平民,不过就是抱着顺带赚点外快的心思,你们这些付不起全价船票的人,若是想上传,那就要守我的规矩,若是不愿意坐,也可以不来,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可你们若是上了船又不守我的规矩,那就别怪我把你们丢到江里喂鱼。
佛家总言众生平等,可这大千世界,本就没有什么平等可言。
说到底,人们一辈子摸爬滚打吃了那么多苦,所求的,不过就是成为人上人。
可以高人一等,可以颐指气使,甚至可以光明正大的做一个衣冠禽兽。
若是人人平等,这些努力还有个屁用?
但,底下的人上不去,上头的人想要下来看看,还是没问题的。
而且,比起上到高层来说,下来并不要钱。
葛韶逸当下都已经跑了,这守在底层通往上层楼梯口的两位壮汉却依旧尽职尽责的站在那里。
他们的修为有限,也就是生虚境的实力,不过林火儿看得出这两个家
伙也不是普通的生虚高手,显然身上还带着一些炼体的外家功夫,对付底舱的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人那是绰绰有余了。
只是外头的动静虽大,他们的感知却有限,规矩使然,上头没有命令的时候,他们也不敢随意出来,此时见到林火儿下来,也是赶忙恭敬的让出了一条道来。
楼上的住客并不多,记住每一个人的气息或者样貌并不难,所以见到林火儿之后他们也没有为难。
只是,憋在心里想要问一问外头究竟是一个什么情况的冲动,还是被二人强行的忍了下来。
船上的规矩,值守的时候,除了客人主动攀谈,护卫是不允许多说闲话的。
沿着木梯缓步下行,空间里的光度急剧下降,而湿度却是在缓慢的攀升,拐角之后再下一截,就有阴潮的水汽和臭气扑面而来。
即便在鸡笼里做了相当一段时间的母鸡,闻到这些复杂难明的味道之时,林火儿还是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秀眉。
恍惚间她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成为了前江帮里随便有点身份地位的男人都可以肆意玩弄的母鸡。
下意识的,林火儿就停下了脚步,有些想要掉头重新冲上去的冲动。
但她的身子只是在原地顿了一下,便很快的迈开了步子,继续沿着楼梯,面无表情的朝着船体更深处的地方走去。
下到第一层底舱拐角处的楼梯位置,廊道昏暗的灯光下,靠墙的地方坐着成排的人。
他们神色晦暗眼里无光,皮肤蜡黄,瘦骨嶙峋,其中有一些人,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要不了多久就会一命归天的节奏。
林火儿知道,这些,便是楼船上最低等的一类人。
同样是住在底舱,他们就连最基本的床位都买不起一个,只交付了嘴便宜的上船钱,上船之后,就只能够住在这楼船底舱无人的廊道和角落里,这里无风无雨,却潮湿阴冷,晚上睡觉连个保暖的被子都没有,大家都是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用体温取暖。
可是这里人数众多又不见天日,空气污浊恶臭,吃的又都是冷硬的干粮,久而久之,体弱的那些人就有病灶滋生,船上虽有医者,他们却无钱治疗,若不能敖到下船的时候,就只能等死了之后被船上的人拖走,丢掉大磐江里这一条路。
林火儿没有同情,甚至就连脚下的步子都没有减慢一分。
她原就与这些人没有什么差别,甚至严格来说,命运还要更加悲惨一些,毕竟鸡笼里的女人是没有半点自由的,这些人,至少他们手中干粮,身上的衣服都是自己的,在这狭长而黑暗的廊道中,他们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
最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他们还属于他们自
己。
林火儿知道,似这种人,除了向她那样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自救,再别无他法。
救世主也许会出现,可是等你下一次,下下次陷入同样困境的时候,你还能期待他们每次都在么?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正当此时,一双干枯而且无力的小手扯住了她的衣角。
止步回头,林火儿看见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是一双充满了希冀的眼睛。
“姐姐,能带上我吗?”声音微弱有如蚊蝇,说话女孩儿蜡黄的脸上却努力的挤出了一丝笑意。
林火儿一怔,这女孩儿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正与她当年被抓走时是一般的年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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