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时停时下,断断续续。
原本只需一日的功夫,楼船就会行进到鳄龙湾。
可最近这几日,江面上水雾太浓,水位提升,波涛汹急。
楼船非但无法前进,还在顺流而下的急水冲刷中往南倒回了一段不远的距离。
千算万算,终究人算不如天算。
原本打算一日后便沉江的流苏,愣是好端端的在明月坊里又呆了三日。
期间,那流苏伺候的天字戊号的主人还曾来明月坊问过,终被那白姑找了一个更漂亮的姑娘顶上,算是把这事儿平了。
幽暗闭塞的房间之中,窗户之上皆贴了几层彩色的窗纸,以至于屋子里的光线,天然就比其他房间晦暗了不少。
坐在绘制了清心咒和除尘阵法的柔软蒲团之上,一身清洁白衣的明月姑娘,手中的元髓珠已经缩小了大约十分之一的规模。
正当此时,来去无踪的影儿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一把夺去了葛明月手中的元髓珠,另一只手则托住了她的后背。
“你的气,乱了。”
影儿把元髓珠重新放回了明月姑娘的手心,身形一晃,又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葛明月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挥手一道气劲带出,扯破了浑然一体的窗纸,推开半叶窗门。
女孩儿转头,微微仰起。
新月娟娟,夜寒江静山衔斗。
明月姑娘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沁凉的夜风迎面扑来,复杂的情绪渐渐冷却了些,芜乱的思绪却依旧在脑海中狂野的生长。
“影儿,去弄些酒来。”
这一次,藏在暗中的姑娘没有说话,弹指之间,就从银光浸染的窗棂一闪而逝。
岂料那影儿一去,姑娘却睡兴渐浓,倚靠在低矮的窗边,一手垫着侧脸,沉沉的睡了过去。
带酒回来的影儿,素净的脸庞上,有些苍白的嘴角微微勾起,扯了那酒坛上的泥封下来,仰头自己灌了一口,真气带起了一截薄薄的棉毯,披在了那沐浴在明月光中的明月姑娘身上。
半睡半醒之间,只听那姑娘含糊不清的呢喃着:“老天,连你也觉得我做错了么?”
影儿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小心翼翼的坐下,纤弱的身体靠在了葛明月的身边。
女孩儿的鼻息这才渐而平稳了下来。
……
……
一连数日,无论晴雨,姜宁大半的时间都待在了楼顶。
天时不允,那明月姑娘将流苏沉江的计划不得不暂且搁置。
姜宁倒也不怕明月坊一声不吭的就把流苏处理掉,既然是要试探自己的身手,到了流苏沉江的时候,定然会有人来通知自己。
半夏,芸香还有白术那热切的仿佛要吃掉他的目光实在是让姜宁有些尴尬,这楼顶之行,一来可以避开姑娘们
,二来说不定还能碰巧再见到露云。
只是一连几日,露云都没有再次出现,倒是这法域中的第二颗本源星辰,隐隐的有了些雏形。
剑道和身法上的提高,似乎给最近颇有些不顺的姜宁开了一个好头,修行虽然已经在有意的放缓,进步却反而比以前不差多少。
这倒有些算是意外之喜了。
而另一头,露云没有这几日没有跑到楼顶发呆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她没有时间。
林火儿这几日一次都没有上来过,所以,都是她和另外两个杂事姑娘在被那青从变着花样的折磨。
身上被弄出来的伤势严重了,明月坊那边便会给重新换来两个姑娘。
反倒是露云这边,已经在青从的身边当了将近一月的暖床丫鬟,却是从来都没有被换下过。
阖窗大开,如水月华清冷的撒在了姑娘的身上。
夜已深,青从玩够了,便遣她到外间休息。
露云从里面关上了门,插好了门闩,迎着月光,龇牙咧嘴的褪下了身上的那一层鲛绡薄纱。
原本凝脂胜雪,艳溢香融的肌肤,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被折腾的已经有些枯败。
最明显的改变就是,用手摸上去,此刻已经像是一张粗糙的纱布,与以前滑不留手的触感简直判若两人。
露云从枕头下面摸出来那个散发着麝香气味的小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盖,一颗散发着微弱亮光,形状不甚规则的白色珠子,就随着月华一起,将整个房间的光度又抬高了一个层次。
月光之下,美人不着寸缕,身体随着江面上起起伏伏的楼船微微的晃动。
露云站在窗边,把那珠子放在手心,用双手高高的托在了头顶。
萤火虫般星星点点的红色颗粒,在月光之下,化作了一个个漂浮的光点,顺着少女的手心流淌而下。
那红色颗粒所过之处,肌肤上的伤势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的复原。
夜沉如水,阴湿气浓。
姜宁却并未就此睡去,甚至并未回到自己的房间之中。
此时的他,仍旧一个人盘膝坐在了楼顶的木板之上。
倒也不是在修炼,只是单纯的在发呆。
韩水烟在青玄,鹊儿在揽雀门,这段时间他都有见过,处境也还算是安稳。
反倒是平穷姑娘,阙京选拔赛之后就聚少离多,云雾城大比匆匆一见,打情骂俏一番,一起吃了饭,在客栈里呆了一日,便又匆匆的分别。
期间,关于陈清平的事情,还有她与紫衣之间相识相遇的来龙去脉,姜宁忍不住好奇心,也曾问过,得到的却只是一个娇嗔的白眼。
在那之后,他原想带着她,平穷姑娘却是果断拒绝,跟着分明实力强劲,却不肯参加大
比的紫衣一起,提前离开了云雾城。
“死丫头,也不知道跑哪儿疯玩去了,也不知道来信报个平安,回头我得找老陈好好诉诉苦,这当大哥的,教的是什么妹妹嘛!”
姜宁这边刚刚起了些伤春悲秋的思绪,耳朵就敏锐的捕捉到了顶楼另一边的窗户打开的时候吱呀的声响。
那声响来自正对面的天字丙号,姜宁几乎下意识的就想到了露云。
“这么晚还不睡?”
【步月登云】自然而然的催发,雾散云凝,几乎在话音响起的同时,姜宁的身形就已经出现在了露云的窗口。
姜宁原只是想着接她上来,却看到了女孩儿光洁如玉的胴.体,还有那萤火流沙,伤势复原的神异景象。赶忙背转过了身去。
露云几乎下意识的就要张口喊叫,可看清窗外虚空悬停着的人是姜宁之后,声音便立时被咽回了喉咙里。
“是啊,还没睡呢。”
女孩儿轻轻一笑,收起了手心的珠子,重新船上的薄纱,走到窗前,看了看那条尚且有些湿冷的麻绳,又看了看仍旧背对着窗户的姜宁,小手拉住了姜宁的大手,轻声笑道:“带我上去。”
姜宁刚刚转过身,少女就一手环住了他的腰,把脑袋埋在了他的怀里,嘤生细语道:“我想飞!姜宁,带我飞,好不好!”
“这有何难?”
脚下银光一绽,姜宁一手抓着露云,踏云而起,穿过了层层雾气,来到了云海之上。
白竹适时的窜出,悬停在了二人的下方,姜宁和露云并肩而坐,仰头看着上方似乎就在咫尺之遥的澄澈星河,万千星辉洒落,女孩儿却冷得缩了缩脖子,钻入了姜宁的怀中。
“好美呀!”女孩儿的眸子中星光熠熠,搜肠刮肚,想要找出些华丽的辞藻抒发自己心中的欢喜,脱口而出的,却只是这最最平凡最最朴实的三个字。
好美呀。
也许是伤痛,也许是劳累,也许是惊恐,又或者三者皆有。
此时有了温暖的怀抱,令人安心的男子在侧,露云坐在飞剑之上,缩在姜宁的怀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层散发着碧绿色荧光的真气纱衣悄然在女孩儿的身周成形,将寒冷和夜风都尽数隔绝在了外边。
女孩儿已经睡了过去,姜宁此刻却是半点的睡意都无。
他就那么仰头看着天边那一勾弯月,想起了平穷姑娘那如画的眉眼。
一夜无话,露云躺在姜宁的怀里,睡得格外安稳。
直到早间女孩儿手腕的铃铛响起,姜宁这才御剑而下,横抱着被铃声惊醒的露云,将姑娘通过虚掩着的窗户,重新送回到了房间之内。
姜宁没有问珠子的事情,只是再一次问起了姑娘:
“你如果不想回去的话,可
以跟我一起待在天字乙号间,丙号里那个家伙,我还应付得来。”
女孩儿闪亮的眸子中似乎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只是这一次,就在姜宁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快步的冲了上去,将少年的身体紧紧的环住,小脑袋靠着他的后背,随着熟悉的温热从对方的身体上传来,女孩儿这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下子松开,压低了声音笑了起来,“好了,你真的该走了!”
姜宁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身形化作一团聚散不定的烟雾,消失在了窗棂之外。
露云却是好整以暇的重新把那珠子放回了木盒,藏在了枕头下面,微笑着轻声呢喃道:“姜宁,姜宁,让我记住你。”
她记住了这个人的温度,也记住了那个人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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