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公路虽然难走, 但开了两个多小时之后,仍是慢慢到了目的地——爷爷奶奶的家里。
爷爷是个老木匠, 几十年前非常吃香, 在村中算得上有本事的人,就算是在那个年代,也比一般的村民日子好过多了。奶奶是外嫁来的, 具体是做什么, 他们小一辈的都不太清楚,只知道奶奶常常出门在外, 但在家中地位高高在上, 什么都她说了算, 连爷爷也非常尊敬她。
在顾尚德的记忆中, 小时候他们家的条件一直不错, 房子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气派。等顾尚德出息了, 更是单独出钱,将自己爸妈住的老屋彻底整了一遍,让他们住的更舒心。大伯在发达之后倒没做什么, 只是偶尔过来看看父母, 时不时甜言蜜语一番, 让他们知道大儿子的孝心。
所以此刻顾婉一家看到的, 就是几年前爸爸为爷爷奶奶重新修建的乡间别墅。
这幢别墅足有五层楼高, 在村中鹤立鸡群, 分外威风。虽然建在农村, 但却是顾尚德请专人设计过的,所以一点也不显得突兀,反倒与大自然完美地融合起来, 庄严典雅又不失清新时尚。
顾尚德按了几声喇叭, 将车开进了大院,停了下来。
大门敞开着,屋里传来了清晰的交谈声和嬉笑声,即使听到了喇叭,也没有一个人出来打招呼,或是迎接他们。顾婉皱了皱眉,见顾爸顾妈像是完全习惯了这样的待遇,脸上没有半丝异色,便也没说什么,三人提上给老人准备的礼品,走进了一楼大厅。
大厅宽敞气派、富丽堂皇,豪华的水晶灯尤为耀眼,绽放出令人迷醉的光芒,整幢别墅奢华而又不失格调,看得出来顾尚德当时肯定花了不少心思,当然了,也花了不少钱。
“二哥这是今天还摆了摊吗?怎么现在才过来?我们都等你半天了!”
开口的是一个烫着小卷,正磕着瓜子的中年妇女,她虽然打扮得时髦,但皮肤却偏黄,说话也有些阴阳怪气的。这正是顾尚德的小妹妹,也是顾婉的姑姑。
即使是看到兄弟来了,其他人也都坐着没动,只有一个看着老实的汉子挽着袖子,应该是才从厨房出来,他帮忙接过顾婉一家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到了角落里;看到客厅里的沙发都坐得满满当当,也没人让位置,于是他又搬来了几把椅子,招呼着他们坐下。
顾尚德道了声谢,连连向顾婉介绍:“这是你三叔,小时候基本上是你爸爸带大的,最喜欢跟在爸爸后面跑。”老三也是兄弟姐妹中,跟他关系最好的那个。
顾婉见这位三叔面相确实老实,隐隐对爸爸充满了善意,便也开口唤了一声“三叔”。顾尚德又将大厅里其他的人一一介绍给女儿。
坐在大厅正中间的,是顾婉的爷爷奶奶。爷爷神情冷淡、面容苍老,脸上满是皱纹,即便是顾婉这个孙女叫她,他也只是不冷不热地答应了一声,没有半点热乎气,也没说什么,就继续抽他的旱烟去了。
奶奶倒是满脸慈祥,抬头冲着顾婉微微笑了笑,感叹原来她已经长这么大了。不过奶奶面色苍白,时不时还咳嗽几声,看着倒像是有恙在身,还没完全康复的样子。
爷爷奶奶两侧的沙发上,坐的是大伯及姑姑一家。姑姑一家穿着打扮还不错,姑父看上去对姑姑十分殷勤,他们的儿子大概还在上小学,五官生的还不错,但一脸的颐指气使却破坏了那份可爱。
大伯仍然是那副瘦削猥琐的模样,顾婉不动声色着重观察了一下,发现大伯一家安静了许多,记忆里往常喜好吹嘘自己大伯这次竟没怎么发言,改变着实不小。
而且他们一家五人精神都有些异常,像是前不久才刚刚受过惊吓,看着略有些惊魂未定。
大伯家的表姐和大伯长得很像,虽然瘦,但鹳骨过高,面相显得有些刻薄。她应该是已经结婚了,怀里抱着不到一岁的孩子,丈夫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在她身边。
大伯家还有一个表弟,看上去只比顾婉小两三岁,长得更像旁边富态的大伯母。见顾尚德向顾婉介绍他们,他们也只是点点头,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
三叔一家坐在最边缘,占据了很小的空间。三婶看上去跟三叔一样老实,但夫妻俩挨的极近,他们的儿子才几岁大,整个人被三婶抱在怀中,一家三口虽然没有说话,但氛围却十分融洽,一看就知道这家人感情很好。
顾婉随着爸爸的介绍,不断地在脑中回忆曾经对这些亲人的印象,但思来想去,那些记忆却如镜中花、水中月,看不大真切。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这具身体留下的模糊印象中,似乎对除了三叔一家的其他人都不大喜欢。
这就是她的亲人吗?邀请他们回来过年,竟然连他们一家的座位都没有预留?如果不是三叔搬椅子过来,他们还只能站着了?
顾婉觉得眼前的一幕十分荒谬,她完全没想到自己一家在老家竟然是这个待遇,感觉自己一家像是做过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不怎么受待见。
周芸撇了撇嘴,像是对这样的待遇早就有心理准备,见自己一家到了这儿连杯茶也没人倒,她索性自己去泡茶了。
也就是自己大度,没跟他们计较,不然自家出那么多钱为公公婆婆修房子,还讨不了个好,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她早就跟顾尚德吵得天翻地覆了。
当然了,她自然地忽视了修房子的时候,自家条件非常好,那点钱对他们家来说并不算什么,而且丈夫做完这件事以后,被她狠狠教训过的事了。
前几年女儿魂魄缺失,神志不清,感觉不到这些亲人对他们略显微妙的态度,但现在女儿已经恢复了正常,却还受到这样的忽视,她心里就很不高兴了。总之,怠慢他们夫妻俩不要紧,怠慢了她的宝贝女儿就是不行!
不过,在外人面前,周芸一向给丈夫面子,有什么都是私底下说,从不会当面争执,即使现在心里有气,但也只是深呼吸了几次,将这股怒气压在了心底。
“二哥,你每次都重新介绍一遍,有什么用啊,反正婉婉丫头根本就记不住,你这是白费功夫。”开口挑事的仍然是姑姑,虽然是在跟哥哥说话,但她的眼睛却没有看着顾尚德,只瞥了一眼堂中秀美绝伦的少女,就低着头给她儿子剥瓜子仁去了。
顾婉前些年魂魄不全,像这种不常见的人她根本记不住,所以每次顾尚德都会耐心地一遍一遍介绍,想让女儿记住这些亲人,无奈顾婉总是听过就忘,下次见面仍然认不出来。
望着倚靠在沙发上,言行举止都很没有礼貌的姑姑,顾婉眉头一皱,一段陌生的记忆涌上心头。
记忆中,在爸妈面前,姑姑待她还是挺不错的,偶尔还会给她带礼物,她回来过年也很少像今天这样遭到冷遇。大概是在两三年前,这些亲人才变了脸,每次团聚的时候,就会给他们脸色看,渐渐的,顾婉一家也就很少回来了。
两三年前?那不正是自己家破产的时候吗?
所以这些人以前对他们态度好,只是因为爸妈有钱?当他们觉得自家爬不起来之后,就完全变了个态度。
这也太势力眼了!顾婉在心中腹诽。
“我家婉婉早就恢复健康了!”护犊子的周芸忍受不了别人这样说自己的女儿,即使对方是丈夫的亲妹妹,她也不允许。
周芸揽着女儿,瞪了婉婉姑姑一眼,强调道:“我们之前找了个高人,他医术高深,把婉婉治好了!”
这个理由是顾婉之前就和父母商量好的,总不能说是因为魂魄齐全了所以恢复了神智,只能把理由往莫须有的神医高人身上推了。
而且她心中笃定,那个害了他们全家的人此刻一定就在这个客厅里,说不定还会以为她恢复健康和阵法被破都是那位高人做的,这样也方便她隐藏自己,躲在暗处好找出那个幕后黑手。
“二哥,恭喜你!婉婉终于恢复了健康,也不枉你这些年东奔西走了。”三叔脸上是纯然的喜悦,他是发自内心地为二哥感到高兴。毕竟二哥就这么一个女儿,他也不忍心看到二哥年过半百,还要为了侄女到处求医。
“姐姐,好看!”嫩生生的声音回荡在客厅里,三叔儿子原本缩在妈妈怀里,见爸爸望着那个好看的姐姐,他也忍不住好奇地望了过去,拍手笑了起来。
见老三的儿子夸自己的女儿,周芸眼中的坚冰融化了些许,对这小朋友心里的喜爱也多了几分。
“恢复健康也好,总算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毕竟二哥你在婉婉身上花了这么多钱,都够建爸妈这样的别墅好几套了!”姑姑剥完瓜子,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说话还是不阴不阳,“虽然二哥你经营不善破了产,倒也碰上了件喜事嘛!”
因为大伯强夺顾婉一家吉运的关系,顾尚德心中膈应,并没有把自家东山再起的事对这些亲人说,所以这些人都不知道顾婉一家现在的情况,以为他们家现在还在摆摊,为了那点微薄的收入早出晚归呢!
顾尚德经历了那桩事,也没有透露自家财产的意思,他顺着小妹的话说:“钱多钱少无所谓,婉婉能恢复,就是最大的喜事了。”话语中,充满了对女儿的爱护。
顾婉坐在椅子上,望着眼前四世同堂的画面,她的目光从所有亲戚的脸上一一扫过,又转头望了望自家老爸儒雅的面孔。
——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