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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节

王县令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先把此事扛过去,此后自有补偿。

王师爷没说话。

姜氏声音悲凄,“你不必推脱,除此之外,民妇手中还留有屡次县狱抓人的签令。每次签令上都有县令小印,你还能说不知道此事?”

围观众人一阵唏嘘,事实如何,真真不用猜了。

“肃静!”于年惊堂木一拍,“物证呈上来。”

签令查验过后,属真。

于年看向王县令,“王县令有何辨词?”

王县令姿态从容抖了抖袖子,“本官虽是一县之主,公务却很繁忙,符合律法之事一般很快行印签章,哪能记得那么多?”

“黄家入狱出狱集中于今年正月,一共三十四次,次数如此频繁,你竟敢说你不知道?”姜氏指着王县令的鼻子,“我阳青小县,正月里能有那么多事?”

“是啊……应该没有……”

“这么多次,说不记得很勉强……”

“绝对有问题……”

围观众人一致评论。

此后关于这件事,双方互有争执,争吵声音巨大,一方悲愤,一方推诿;一方委屈的不行,明明知道可能官官相护,可能无果,却坚强勇敢,尽管腰背上都是血,身上都是伤,眼里带着泪,仍然提着一口气,倔强地想讨个公道!一方却冷眼端坐正堂,脸厚言赖,说着官勉堂皇的话,内里却像个流氓,不但不认罪,没一点怜悯同情的正常心,还言语间颇多污辱,实在可恨!

偏偏他话里话外暗示,证据不足,律法不会将他定罪!

夏飞博挤在人群里,看着身边掌柜,“马上到你了,不许掉链子,懂?”

掌柜深呼口气,“少爷放心,此事若不成,我一家老小也能靠少爷的面子去临清谋生,我没甚可担心的,纵是上堂,又怕得谁!再说我们证物皆是实打实,那王县令的确罪大恶极,我已忍很久了!”

“好!”夏飞博眼神微眯。

地上跪着的姜氏一直在注意县衙门口,看到夏飞博和旁边掌柜,眼睛一亮,心内突突打鼓,见得掌柜比了个手势,她眼睛睁圆,眼泪即刻流出!

接着她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凄苦高亢,压过王县令,“民妇还有证据!”

于年又拍惊堂木,“讲!”

“县令一再推诿,道与此事无关。可民妇方才证言,无一与县令有关,且民妇有证据,黄家织染方子,正在县令手上!”姜氏盯着王县令,一字一句,言语中恨意无边,寒意刻骨,“如此,县令再不能推诿,说此事与你无关了吧。”

“民妇有人证一人,求青天大老爷,传其上堂!”

人证?

她竟然有人证?王县令暗暗和王师爷对了个眼色,神色阴郁。

刘县丞把两人面色收入眼中,神色间略有些得意,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姜氏一眼:有人证不早说!

于年沉着冷静地拍惊木,“传人证!”

☆、第98章 铁证

公堂上传人证,街角绿柳荫下马车内,多了一个人。

周大单膝跪地,“主子,王少爷听到信了,正在往回赶。”

纪居昕一早就让周大注意王少爷的动向,最好一直跟随。

资料表明,这位王少爷一般不在家呆着,今日之事,如果王少爷没听到信儿不回来则好,如果听到信往回走——

他微笑看向徐文思,“徐兄,该你上了。”

徐文思理理衣角,问过周大王少爷所行路线后,从容站起,“你就瞧好吧。”说罢就要下车。

“徐兄慢走,”纪居昕叫住徐文思,声音隐含担忧,“那姓王的惯会耍狠,我们在阳青地界,不比自家,随时要小心,让周大跟着你吧。”

徐文思知他担心,“我这里人也够,有两个镖师跟着。我若带走你的手下,你身边岂不是没人?你安心,兄弟不是冲动的人。”

纪居昕仍然微抿了唇,不太放心,徐文思看了,轻叹一声,“你不信我,也该信你这手下,你问他,我那镖师功夫如何?”

周大眼睛看着地面,神情一丝没变,“属下和镖师们交过手,保护徐少爷应当够。”

“怎么样?”徐文思目露骄傲之色。

他故意表情夸张,纪居昕心内叹气。

徐文思这样坚持,周大又肯定了镖师的武功,他再犟不好,就点了头,“徐兄一切小心。”

“知道了,操心的纪小九。”徐文思朗笑着下了车。

此后马车上就余纪居昕和周大。

车帘依旧掀着,县衙内的人事声音都很清楚。

“咦?”纪居昕注意到,离他们马车不远,县衙左侧,有一株老槐,树干粗大,树叶茂密。仔细看去,枝叶内藏了一个人,绿色衫袍,年纪不大,身体瘦弱,不注意的话一点都看不到。

周大也看了一眼,“那是科举案死去书生的弟弟,姓严。”

纪居昕嗯了一声,今天的事件,关注的人很多啊……

徐文思在离主街不远的茶楼前,截到了王少爷。

王少爷听下人含糊地说起家里出事了,有妇人击鼓鸣冤告了县令大人他亲爹!他急慌慌往回赶,一个劲后悔今天出门为什么没骑马没派车,根本没注意到徐文思正从对面走来!

就见走着走着,前方有个人阻了他的路,他往东避,那人也往东闪,他往西走,那人也向西行,两个人打着正对面,一时路径相同,谁也不能往前一步!

王少爷火起,“没长眼睛吗?还不给少爷让路!”

徐文思冷哼,“我道是谁,原来是王少爷啊。”

王少爷这时才抬眼看向来人,杭绸的直裰,细长的眉眼,略白的肤色,手里执着一柄春江水暖的扇。

方才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就认出来,原是文山寺见过的,与那小白脸一路的人!他不喜欢小白脸,对徐文思态度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知道是本少爷还不让开!”

徐文思笑眯眯站着,没动。

王少爷正着急,心道不与这没眼色的一般见识,脚步迈起想绕开徐文思。

徐文思手里扇子‘刷’地打开,将将拦住他的路,“王少爷不要着急嘛,相逢即是有缘,我这有点事,想同王少爷商量一下,还请王少爷务必给个面子。”

王少爷气的跳脚,“老子凭什么给你面子!给老子滚开!”

“这光天化日的,出口成脏可是不好,”徐文思微眯了眼,扇子微收指了指四下,“老少爷们儿都看着呢。”

这个时间街上行人并不多,茶楼喝茶胡侃的人却非常多。见他们两位穿着不俗的少爷杠上,茶楼里混时间的,街角站着的闲汉,全支楞起耳朵,瞪大眼珠子,瞧着这边呢。

“王少爷怎么说也是县令之子,”徐文思拍拍脸,“好歹要点脸嘛。”

“你——”王少爷气狠,但这些天县里气氛不平常,自家爹一个劲嘱咐要低调,不准惹事,他这么大了也不是完全不知好歹,一时不敢大闹,咬着牙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有事说快有屁快放,少爷忙着呢!

“不要着急嘛……”徐文思慢条斯理扯了点不着边际的话,在王少爷额角青筋直跳,眼看着就要崩不住时,才悠悠地说,“没什么,不过是想请王少爷高抬贵手,把我那兄弟放了。”

“你什么兄弟,我怎么不知道?”王少爷装傻充愣。

“我那兄弟前日被当做阳青科举学子,误抓入县牢,本是说清楚就能放的事,县里却至今还不肯撒手,所有文书路引竟全不管用,所以——”徐文思拱了拱手,“还请王少爷手下留情啊。”

“留什么怀?县里的事我又不知道,你找我也没用,”王少爷眼神闪烁,“赶紧去找该找的差吏,好生解释办手续,堵着我这事也办不成!”

“大家都是聪明人,王少爷这么不坦率着实不好,”徐文思扇子掩了半边脸,压低声音,“王少爷以为我没证据,就敢随意找过来?要我把发生过的事一一在大庭广众下讲清楚么?”

王少爷有些心颤。他固然胆子不小,敢瞒着亲爹做下那些事,也下了命令不准外传,但面前这个人跟那小白脸关系近,几个人坐着华丽大马车来到阳青,至今他都没能查到几人底细,万一这几人是出息大的,家里背景不俗的,用些手段探到他做了些事,也不是不可能……

他眼珠子转了几圈,“此事我真是不知,这么热的天,我们站在这晒太阳也不好,”他伸手指向一边的巷子,“我知道那里有个茶馆不错,清静闲雅好议事,不如我们过去坐下好好聊?”

徐文思看了眼口细深长,一个人影也没有的小巷子,冷笑一声,“王少爷这是想杀人灭口?这样的小巷子,怕是你的地盘吧,里头藏了些什么?打手还是护院?我主仆几人走进去,怕是再出不来了吧。”

“胡、胡说!”王少爷瞪眼,“本少爷是草菅人命的人吗?”

“是与不是,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遇到事再后悔也晚了。”徐文思摇扇子,“君子之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我就在这里把话说清,左右午后天长,我们有的是时间!”

可老子没时间!王少爷瞪着徐文思,咬牙切齿,“我说了我帮不上忙!”

“帮不上?”徐文思修眉微挑,“王少爷确定?”

王少爷不耐烦地瞪眼,“帮不上!老子有事,你给老子闪开!”

徐文思并没有闪开,也没有继续逼问王少爷,而是收了扇子,手围成圈,拢于唇前,气沉丹田,大声喊,“喂——大家快来看啊,县令家儿子插手县务,滥用职权啊——”

“我乃临清到此游学学子,同行有三,于五月廿六晨间,去往文山寺观壁,有那日在场的兄弟们站出来,给证个名!那日寺里学子甚多,我等还有幸见得刘家小姐。刘家小姐才高娴雅,气质不俗,我等钦佩之心难以言述,只说这县令独子王少爷,光天化日之下仗势欺压,刘家小姐碍于身份不与他一般见识,他便置了气,不与旁人发,独与我们这几位外来人发,我那兄弟,不过认可刘家小姐之点评,说了几句话,骂都没骂这王少爷一声,就被王少爷记恨在心。”

“前日书生下狱事件,想必诸位皆知,王少爷借着这机会,伸手把我那兄弟抓入了狱,任我们怎么解释澄清,都不予放出!”

“阳青县衙腐败至此,任一个十多岁,无甚功名的少年人把持,营取私利,无法无天无人能管,阳青诸位,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么!”

“敢问诸位,可是看着我们外来人无亲无故无人无势好欺负,便如此欺压,无人敢说句公道话么!”

“阳青是诸位的阳青,可不是王家的阳青!”

……

徐文思慷慨激昂说了一大通,从个人私事,升高到一个县的荣辱,这件事不再是王少爷扣人,而是整个县所有人的纵容,使阳青颓委至此,气节大打折扣,那些流传几百年的好字佳句,文人风骨,也救不回阳青名声!

长此以往,无人再愿意来阳青,令阳青人骄傲的东西全部失去,阳青人生活将一落千丈,面子里子全失,而这王县令父子,任期满之后,抱着搜刮的民脂民膏拍拍屁股走人,留下老百姓们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敢问诸位是否愿意!

徐文思一席话,发人深省。

开始有人走出茶楼,聚于街前,盯着王少爷,“王少爷还是不要胡闹了吧!”

王少爷惊的脑门直跳,事情怎么就到了这地步!

“不关我的事!”他摆着手解释。

可众人情绪已经起来,才不会听他解释,一人一句讨伐教育的话,唾沫星子也能把人淹死。

这下别说他有急事要走,想离开围过来的人群圈子,已是不能。

徐文思见势造好,默默退出圈子,在一旁观看。

截着这人,自然是有原因的,可惜他不能看那边大戏。

他手遮眼睛看看天色,估摸着时间,那边……应该差不多了吧。

这边公堂上的确差不多了。

新来的人证很给力,自陈是县令新收的姨娘的小舅子的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