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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金巷 第58节

金秀春也是带着孩子来的,是两个女儿,一个七岁,另一个则刚满五岁。

姐妹两人见面,金秀春就笑吟吟地喊了声“大姐姐”,然后道:“你也没说具体何时回来,早知我们就去接你了。”

金大娘子笑笑,说道:“我们自己直接就过来了,不必麻烦。”说罢,唤了两个外甥女上前,将准备好的见面利是给了孩子们。

金秀春见状,便笑着对蒋修和蒋娇娇道:“你们都是大孩子了,我就没有准备,别介意啊。”

兄妹两个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金大娘子问她:“你见过爹娘了么?”

金秀春道:“还没有,说是爹爹回屋里小憩去了,娘我还没见到。”

金大娘子知道父亲说的小憩只是托词,便道:“那让他们先休息,我们说会儿话。”言罢,就让蒋修带头把弟妹们领到了别处去玩。

金秀春看出来了是有事,不等姐姐开口,已道:“是不是金如英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她既不叫哥哥也不喊二郎,提及这个名字时语气里难掩嫌弃。

金大娘子把父亲午时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转述了一遍,末了,对小妹说道:“爹爹的意思是想我们能为他出个面,他拿娘和二郎已是没有什么办法了。”

金秀春气极反笑,说道:“这能怪谁?金如英这个样子还不是被他们二老给宠出来的?爹爹要不是因自己溺爱,当初也不会被他们母子两个坑了那一把,连带着家里头也就此走了下坡路。”

“我们两个从未在家里头得到什么特别的优待,现今反而要被拖累着收拾这些烂摊子。”她忿忿不平地道,“娘若不是这么宠她那个儿子,我们家至于到今天这样么?没个安宁。不怕大姐姐说,其实要让我讲真心话,我有时候是真觉得不愿回来。”

金大娘子不想提那些前尘往事,只淡淡说道:“事情已然这样了,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你我都不可能让父母流落在外居无定所。况这事便是传出去,别人也不会理解你的怨愤,只当你是不孝之女罢了,你总不能任由此事毁掉名声。”

金秀春沉默了半晌,问道:“那你说应怎么办?”

“没有应该怎么办,这房子的主意定是谁也不能打的。”金大娘子沉声道,“等二郎回来我们便开门见山直说,你我只要同声同气就是。”

金秀春自然与她是同气连枝的,于是点了点头,须臾,不知想到什么,忽又轻笑了一声,兀自道:“这叫什么事,爹爹往常最爱说自己是一家之主,结果现在自己做不了主,倒要叫我们两个外嫁女回来出头。娘这样不顺他的意,他还照样能与她过日子,娘自己却觉得爹爹给了她不少委屈受,那我们又当从何处得到安慰?”

金大娘子语气如常地说道:“你顺心意嫁了自己想嫁的人,如今过得舒心不就是了。父母虽待你不及金二郎,但原先你在家时也不曾亏待,总之我们只将自己应顾的顾了。”

金秀春微微一顿,没再多言。

直到将近傍晚,金如英才被金家派去的厮儿从脚店里头给找了回来,听说彼时他还在和朋友饮酒狎妓,回来时满面潮红显然酒兴正上头,整个人根本看不出有一丝与父亲吵架后的郁闷之相。

其他人正坐在堂中一起吃饭,此前金秀春已差人提前把自己的两个女儿送回了家里,故而在场的小辈便只有蒋修和蒋娇娇兄妹俩,还有金如英自己的儿子全哥儿。

只见金如英慢吞吞地走了进来,目光迟缓地从桌前众人面上扫过,末了,落在了金大娘子身上,笑道:“大姐姐,你丈夫没陪你一起回来么?”

蒋修和蒋娇娇听着这话,不用谁说也能感觉到外舅和父亲之间的关系疏淡,两人望着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起身问候。

而金如英已经将视线转向了他们,说道:“怎么也不叫人?没礼貌。”

隔着几步的距离,蒋娇娇已经能闻到他身上扑面而来的酒气,再加上对方说话的语气不甚友好,这令她心中霎时生厌。

还是蒋修站了起来,向他叉手一礼,平平唤道:“善之见过外舅。”

蒋娇娇就跟在她哥后头潦草地行了个礼。

金如英似是也没注意那些细节,只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叫过自己的儿子,给他们介绍道:“这是你们表弟,我儿子。”

蒋娇娇觉得他说“我儿子”三个字的时候有种明显的优越和自豪之意,就好像他有个儿子是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金如英还揉了揉全哥儿的脸,直揉到孩子有些不舒服地躲开了他。

蒋娇娇有点看不下去了,对全哥儿道:“你吃好了没有?吃好了就早点回房里去休息吧。”

全哥儿看了眼自己爹爹,见对方好像并不在意他提前离席,便恭恭敬敬地对着长辈和兄姐道了声辞,安静地先回房了。

“修哥儿,娇娇。”金大娘子开口说道,“长辈有话要说,你们也先回避吧。”

兄妹俩道了声是,然后退到了室外。

蒋娇娇有点担心母亲,不愿意走太远,说道:“万一他们欺负娘,我们就冲进去。”

她现在知道了外翁和外婆都把男孩子看得更重,外舅又不喜欢她爹爹,瞧着也不好相处,她不免很是担心母亲的处境。

蒋修想到母亲一贯温柔的样子,也有点怕她在这样的家里会受委屈,于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两人就找了个适合听墙角的位置,凝神听着堂屋里头的动静。

“我听爹爹说,你要让他把这屋子卖了去典房住?”先开口的是金大娘子。

金如英往凳子上一坐,随口回道:“我要跟人合伙做买卖,需要钱本,等这买卖做起来了以后赚了钱不还是给家里用的?你问问娘,看她老人家怎么说。”

洪氏坐在金老太爷身边,没有作声。

金大娘子也没打算去问母亲,径直道:“屋子不能卖,爹爹也不会去典房住的。”

金秀春也说道:“你做什么买卖?这些年同样的借口你数得清有多少次么?娘偷摸着给了你多少钱你自己心里有数,你找我还借过给全哥儿请先生的钱呢!结果连先生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瞧见,怎也不见你还?”

金如英顿时涨红了脸吼道:“你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又不是还不起你!”

金秀春也喊道:“那你倒是还啊!”

金老太爷突然“啪”一声摔了杯子:“行了!”

金如英见状想也不想地抓起面前的碗就也摔到了地上,大声道:“我才是金家的金元宝,你们两个算什么?”又对着金老太爷道,“您要还想金家能翻身,就得卖了这房子给我钱本,蒋世泽每个月给你们那点救济算什么?您这就心满意足了?那我们姓金的也太没有出息了!”

金老太爷气得说不出来话。

洪氏低头没有吭声。

金秀春嘲道:“你是嫌姐夫没有救济你吧?”

金如英驳道:“老子才不稀罕!”说着又端起面前的一盘菜砸到了地上。

金大娘子冷眼看着他,说道:“你不稀罕,那你就别吃别喝家里的,也别从爹娘那里想方设法地要钱。”她说到这里,忽而扬声喝道,“因为这些都是蒋家给的!”

“就算我是卖给蒋世泽的,那这些钱也是我给金家换回来的,没有我的同意,你凭什么脸要?”

金如英正要开口,却又被她疾言厉色地打断道:“你说娘生了我所以也该得一半,行,那我们今天就叫人来做个见证,爹就跟娘即时把和离书签了,房子卖了钱给你们一半,娘归你奉养,爹爹我管,今后养老丧葬之事概不相涉!”

她这话一出,堂中立刻安静了。

金如英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洪氏也愣愣地看着她,似乎全没想过女儿能说出这样的话。

唯有金秀春只意外了一瞬,便立刻回过了神,向着母亲问道:“娘您给句准话吧,要不要跟着金二郎去过日子,我们都依您。”

洪氏流着泪不说话。

金老太爷紧紧抿着嘴。

而金大娘子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有平静,很深很深的平静。

金如英的脸红了白,白了又红,好半晌过后,他才哼了一声,说了句:“懒得和你们说。”然后起身走了。

洪氏默默哭着,吸了吸鼻子。

金老太爷沉默地喝着酒。

金秀春看着母亲,没有说话。

金大娘子站了起来,说道:“娘,您心里应该也很清楚谁靠得住谁靠不住,金二郎自己都不敢夸海口奉养您,日子过到今天早就什么都摆明了,您又何必陪着他折腾。”

说完这话,她便径自离席而去。

金大娘子刚走出来,就一眼看见了躲避不及的兄妹俩,她知道孩子们定是已经听见了,也不多问,只顺手牵了女儿,对两人说道:“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我们就回渠县。”

话音刚落,一旁忽然传来了个略显迟疑的脚步声。

蒋娇娇和母亲同时循声转头看去——

来人是个儒士打扮的俊秀男子,手里提着壶酒,一看便知是前来登门拜访的客人。

他驻步于不远处,看着金大娘子,目光微定。

几乎是在瞬间,蒋娇娇感觉到母亲牵着自己的手倏然一紧。

第68章 觉察

金大娘子和那人目光相望,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几息。

然后她便先开了口,语气如常地招呼对方道:“林主簿,多年不见了,不知家中可安好?”

男子看着她,浅浅弯了下唇角,应道:“尚好。”又问她,“金娘子在汴京一切可好?”

金大娘子微微颔首,然后转头唤了儿女道:“来见过客人。”又对林主簿道,“这是修哥儿和娇娇。”

蒋修听见母亲称呼对方主簿,又见其提酒上门,心想多半是早年和外翁有共事之谊的。金家现在是这个样子,别人也没说疏远,难怪母亲对他的态度还算柔和。

想到这里,他就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但蒋娇娇却盯着人家看了半晌没动静。

直到金大娘子出声提醒:“娇娇?”

她这才沉默地跟着向对方叉手一礼。

林主簿看了他们须臾,说道:“都是好孩子。”然后从身上拿出了几封利是,也没细数,直接一分为二地交给了两个孩子,含笑道,“初次见面,只当是些心意。”

金大娘子见到他手里的那些个红包,不由微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兄妹两个没见过有人是这样给红包的,就好像他原本是准备了这么多但却发现没地方送了,所以才一并都给了他们。两人虽有点意外,但也没刻意推拒,收下后道了谢。

金大娘子此时方问道:“你家有几个孩子?”

林主簿顿了顿,说道:“三个。”

金大娘子点点头,然后拿出来三个红包递了过去:“也是我的一些心意。”

林主簿犹豫了一下,然后伸手接过,默了一息,回道:“谢谢。”

金大娘子道:“爹爹在里面。”

说完,她便向他微微一礼以示告辞,然后带着一双儿女继续往后院走去。

蒋娇娇也说不上来心中浮动的缘由,走了数步后没忍住偷偷回头看了眼,果然见到那位林主簿仍站在原地,垂着目光,不知在想什么。

她心头微沉,却怕被母亲和兄长看出端倪,忙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金大娘子回了屋便没有再出去过。

夜里,蒋娇娇和母亲一起睡觉,她不太能睡着,心里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出声唤了声“娘”。

金大娘子应道:“怎么了,是不是涂药的地方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