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挺会未雨绸缪。
吴韦函么?孟钊脑中浮现出吴韦函接受传唤讯问时的样子,这人看上去嚣张且自大,实在不像一个做事风格缜密的人,说不定背后有高人相助。
挂了电话,孟钊也走到了医院四楼,那几个昨晚从疗养院地下室救出的女孩还在昏迷状态,医院已经成立了专家组,正在紧急研讨治疗方案。
如果疗养院和地下室的线索都被切断,那只能从这几个女孩子身上入手了。
专家组组长程主任是一位四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医生,这位程主任不但是本院血液科的扛鼎级人物,在全国范围内都颇有名气。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她还在病房里一边检查几个女孩的身体情况,一边完善配套的救治方案。
程主任,我是市局的孟钊,孟钊走过去,想跟您了解一下这几个女孩的情况。
孟队是吧?程主任直起身,把手里的单板夹放到一旁,同孟钊握了握手,我听说了,是你把这几个女孩从地下室里解救出来的,有什么问题你就直接问吧。
这几个女孩的年纪多大,现在有准确结论吗?
可以从骨龄推测,但会有一定的误差。
孟钊看着几个躺在病床上的女孩,指了指那个年纪最小的:从骨龄来看的话,那个女孩多大?
应该是十六岁左右。
十六岁左右昨晚从疗养院把这些女孩救出来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这个女孩似乎年纪格外小,像未成年的模样。
不过,十六岁的女孩跟吴韦函是怎么相识的?他们是什么关系?如果能证明这女孩在十四岁前就跟吴韦函发生过关系,那吴韦函又多了一条罪证。
那如果只根据这几个人的身体状况,能判断出他们注射那种药物多少年了么?
这就难了,准确的时间不太好判断,程主任摇了摇头,不过,根据症状轻重判断这几个人注射药物时间的长短还是可以的,你看这个女孩,医生走到许遇霖的病床边,她是症状最严重的,就算后续能醒过来,估计也不可能有自理能力了,真是造孽啊
许遇霖和徐盈盈都是吴韦函的高中同学,那其他人又是怎么跟吴韦函认识的?
至于这几个女孩,程主任又指了指其他几个女孩,注射时间应该都在两到三年之间。
孟钊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病床上的其他女孩,虽然年龄不一,但几乎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纪,只有那个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显得格格不入。
孟钊脑中闪过昨晚陆时琛看着这老人的神情,陆时琛到底为什么唯独对这老人这么在意
算了,孟钊把目光从那老人身上移开,陆时琛肯定有他的理由,来日方长,这谜题他可以慢慢解,不急这一时。
对了孟队,程主任又说,我们的护士在给这些女孩换衣服的时候,发现有几个女孩身上有伤痕。
伤痕?孟钊看向程主任,有拍照片吗?
有。程主任拿出手机,把相册里的相关照片调出来,递给孟钊,这是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孩后背的伤痕。
照片上,女孩骨瘦如柴的后背上,有数条倾斜的浅褐色狭长痕迹,孟钊放大了图片局部,仔细看了看:像是鞭子抽打的痕迹。
还有这张,程主任又朝后划动了一张照片,是另一个女孩的,跟前面那张的痕迹差不多。还有一些身体部位的照片不太方便拍下来,总而言之,她们的乳房、阴部都有过遭受虐待的痕迹。
这些女孩遭受过性虐待?
应该是这样。程主任说,七个人中,有四个人身上有遭受虐待的痕迹。
哪四个?
程主任把四个女孩指给孟钊,是除了徐盈盈、许遇霖和那个老人之外的四个女孩。
这个吴韦函居然还有性虐的癖好?而且从伤痕来看,下手还非常残忍,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光鲜的外表下居然藏着这样残暴且令人作呕的灵魂。
从病房走出去,孟钊给局里的同事打了个电话:从疗养院救出来的那几个女孩身份查得怎么样了?
还在查,这个工作量太大了,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线索。
把她们的照片发给各个派出所,让他们负责排查辖区内近十年的明潭市失踪案,重点排查女孩失踪案件,失踪时的年龄在13岁到20岁之间,把有可能的情况都报上来,市局再从他们报上来的失踪案里仔细排查一遍,在最短时间内查清这几个女孩的身份,通知她们的家长过来认人。
好的孟队。同事应道。
对了,吴韦函怎么样了?
已经移交看守所了。
那就好。孟钊说,对了小宋,我记得你有个关系不错的狱警在看守所吧?你跟他说一声,让他们好好照顾一下吴韦函,最好把他跟那种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安排在一起,让他好好历练历练。
行,知道了孟队。电话那头笑了一声。
孟钊把任务都交待下去,又给孟若姝打了个电话,问她怎么安置林琅。
我妈把老房子收拾出来了,孟若姝在电话里说,我暂时就跟林琅在那里住一阵子。
林琅情绪怎么样?
现在还好,她挺喜欢陆总的。我跟她说,过几天带她去见见心理医生,就是我当年见的那一位,她也答应了。
行,需要帮助的话你随时联系我,林琅和陆总都交待给你了。
打完电话,孟钊回到特需病房。
陆时琛半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这次听到声音也没睁眼。
是睡着了?孟钊放轻脚步,拿了换洗衣服,把灯关了,走到浴室洗澡。
热水兜头浇下,孟钊才觉得绷了几十个小时的肌肉放松下来。
虽然案子尚未完全侦破,但吴韦函已经被移交看守所,可以暂时松懈一晚上了。
孟钊没想案子,他将自己浸泡在哗哗冲下的热水里,任由自己脑中的想法信马由缰。
情感认知障碍到底是什么感觉?
总觉得,十二年后的陆时琛相比高中时候,身上似乎要多了一些人味儿。
孟钊想到下午临走时,陆时琛眼睛里的那抹笑意高中时的陆时琛也会笑么?
还是说,陆时琛的情况在好转?
与那些先天感知障碍的人不同,陆时琛是十岁那场车祸以后才丢失了记忆和情感,如果这些年陆时琛的情况有所好转,那极有可能说明,陆时琛是完全可以找回自己的情感的。只是问题在于,能够促使他情况好转的诱因会是什么?
孟钊拿了浴巾,擦干身体的水。
然后他怔了一下,刚刚所有的想法都集中在陆时琛身上,压根没察觉自己居然起了反应。
靠孟钊暗骂了一声,先前不着痕迹的心动也就罢了,如今这明晃晃的生理反应是怎么回事?以前没少在警校公共澡堂里见过同性裸体啊,身材再好的也见过,怎么那会儿就没发现自己的性取向异于旁人?
一定是最近案子太忙,太久没纾解自己导致的。孟钊很快给自己这股邪火下了定论。
要不要顺手解决一下?孟钊身体后仰,靠在冰凉的瓷砖上,瘦长的手指在身后的白瓷上敲了两下。
但到底还是忍住了,身处病房,一墙之隔还是受了重伤的陆时琛算了。他垂下头,抬手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然后他放下手,一拍热水器的开关,拍至最低温度,开了冷水,把自己这股莫名的邪火压了下去。
草草地擦干了身体和头发,孟钊换了简单的T恤和短裤,一边用浴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拉开门走出去。
门一拉开,他发现病房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又被打开了,电视也开着,还在播放那部热播剧,而陆时琛已经醒了,并且居然真的在看播放内容。
不是睡了么?孟钊走过去。
没睡,以为是护工,听到浴室声音才猜到是你,陆时琛看了他一眼,怎么又回来了?
孟钊的头发被浴巾蹭到有些乱,支楞八叉地竖在那里,乱出了生动的少年气。
真以为我走了啊?我那么没良心吗?孟钊坐到床上,面对着陆时琛,去四楼看看那几个女孩的情况而已。
案子有进展么?
林琅指认了吴韦函的罪行,吴韦函暂时被关到看守所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进展了,如果这些女孩能醒过来,那这进展就大了孟钊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看不出来啊,金融界的精英居然有兴趣看这种狗血电视剧。
电视剧里,男女主正在深情相拥,下一秒,两人目光对视,嘴唇相触,开始了一场热吻。
孟钊这话题转得不是时候,顿时有些尴尬。
小时候一遇电视剧里的吻戏,孟婧就支开他让他去倒水,这次孟钊头一回自觉起身,没事找事地拿起床头的热水壶,往杯子里倒水:好看么?
挺有意思的。陆时琛说。
孟钊倒了半杯水,递给陆时琛时没忍住观察他脸上的神色。
陆时琛的目光落到电视屏幕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孟钊平时最擅长观察犯人脸上的微表情,此刻将陆时琛眼睛里里那种微微探究的神情尽收眼底。
孟钊:
那什么睡觉吧,他拿起遥控器,我关了啊?
陆时琛的目光从电视上正吻得难舍难分的两个人身上移开,依旧没什么反应:随你。
孟钊一按遥控器,电视机关闭。尴尬感也随之消失,他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特需病房对陪床人士相当友好,陪护床就安放在病床旁边,间隔不到一米。
关了灯,屋内漆黑一片,安静得能听清彼此的呼吸声。
躺了一会儿,孟钊开口道:哎,我们现在也算生死之交了。
嗯。
又沉默片刻,孟钊问了自己最想问的那个问题:当时为什么会挡过来啊?那一瞬间在想什么?
谁知陆时琛只是平淡地说:什么都没想。
行吧,孟钊闭了眼,他猜到陆时琛会这么说。
因为昨晚一夜未眠,一闭眼,困意就铺天盖地地泛了上来,正当他要沉入梦境时,耳边响起陆时琛的声音,那声音比往常更沉一些:
大概觉得,活得热闹的人应该活得久一点。
第59章
一大清早,孟钊睁开眼,从睡梦中醒过来。
孟钊侧过脸看向对床,陆时琛还没醒,仰躺在床上,此刻呼吸均匀,侧脸被昏沉的光线勾勒出一道起伏流畅的剪影。
孟钊向来没有赖床的习惯,但这次他躺在床上,盯着陆时琛看了一会儿,才放轻动作起了身。
迅速洗漱完,孟钊从卫生间走出来时,陆时琛已经醒了。
昨晚窗帘没拉严,此刻缝隙间透进一道明亮的阳光,正好照在陆时琛脸上。许是那道光有些晃眼,陆时琛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手背搭在眼睛上。
去上班?陆时琛出声问,嗓音有点哑。
嗯,醒了?孟钊拿了外套要出门,你是要再睡会儿,还是我把窗帘拉开?
拉开窗帘吧。陆时琛说着,那只没受伤的手落下来,摸索着病床边的按钮。
孟钊走过去,帮他按了病床边的按钮,让病床上半部分升起来。
然后他忽然想到什么,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说:对了,之前医院需要你的身份信息,我在找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你的病历信息。想了想还是得跟你说一声,你要是介意,就当没这回事,我也当没看到过。
病历信息?陆时琛抬眼看向他,看到什么了?
就是情感认知障碍什么的。
也不是什么秘密,陆时琛语气平淡,看到就看到吧。
那些东西都给你放这儿了,孟钊屈起手指敲了敲床头的抽屉,你之前说,这些年头疼症没有任何好转,那感知障碍呢?好像比高中那会儿好些了?
是好一些了。陆时琛说。
真的?看来自己的感觉并非错觉,孟钊继续问,好转原因知道么?从什么时候开始好转的?
时间应该是 09 年 11 月 9 号,原因不明。陆时琛看他一眼,又说,怎么,你是会治病,还是打算帮我治病?
这时间孟钊莫名觉得熟悉,但一时没能对应起来:回头等我研究研究,既然能好转,说不定也能恢复。我先去局里了,有事儿随时联系。
孟钊说完,又给陆时琛倒了杯水,把护工叫了进来,这才推门走了出去。
门合上,陆时琛拿起放在床头柜的腕表看了一眼,又侧过脸看向窗外。
快八点了算起来,居然睡了快九个小时。
除去人生前十年空白的记忆,其余十九年的时间里,似乎还没有哪一天睡得这么长。
而且,还睡得很沉,几乎没做梦。
新奇的体验。陆时琛想。
*
09 年 11 月 9 号?一直走到局里,孟钊忽然记起来,那是舅舅孟祥宇二审成功翻案的那一天。
那一天发生了什么,让陆时琛觉得自己的感知障碍有了好转?
孟钊握着门把手的动作停顿下来,一时忘了开门。
早啊钊哥,程韵握着洗好的杯子走过来,你发什么愣呢?
没事,孟钊回过神,这才压下门把手,推门进屋,林琅的口供你找给我,把她的大致情况跟我说说。
唉,林琅真是遇人不淑,程韵把杯子搁到桌上,找出口供记录递给孟钊,叹了口气,她家里的情况钊哥你也了解过,她父母重男轻女,把她弟弟当宝贝,她在家里的地位,基本上就相当于她弟弟的佣人。林琅高中那会儿又很漂亮,就被隔壁班的吴韦函看上了,吴韦函这人相当会伪装,起初对林琅好得没话说,林琅活到17岁,头一回遇见过对自己这么好的人,于是就对吴韦函特别信任,什么事情都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