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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冯婆卜八方(十九)

弗如虽然瘦,可四肢纤长,身量也高,冯婆背着他,实在有些踉跄难行,可是她咬紧牙关,牢牢的将弗如背在背上,一路上半是攀爬半是踉跄的向前疾行。

她凭着记忆中的路径——那是昨天那个假冉不秋带他们走过的路,如今重走一遍,倒也轻车熟路。

刚出发没一会儿的时候,她便验证了,昨天幻境中的路,就是真实的路。

参破这一切,还是源于她见到冉不秋换出来的那一半红一半白的恶灵,在此之前,虽然他骗了大家,可是冯婆却直觉他本性并不坏,这都源于他所幻化出来的景象,皆是他记忆中所想所念的真实存在。以至于没见过挟持顾之之魂魄的恶灵,就信手变一颗来敷衍,性子倒是有几分天真。

正因为如此,冯婆才决定赌一赌。

她轻车熟路的沿着那记忆中的路径向上攀爬,被一旁的枝枝蔓蔓划伤了手脚也毫不在意,只管背着弗如快速朝着目的地疾行。

没有时间了,要快,要快,这是她生命中最后的机会了!

眼看着翻到了尸山的最高顶,她脚下一虚,与弗如两个人一起跌倒下去,一路翻滚向下,直到半山腰才跌跌撞撞的停下来,脸上也划出不少伤口。

冯婆顾不上自己,慌乱的扑向弗如,照看着自己的曾孙子是否有伤,可幸弗如一切都好,除了表面的浅伤,并没有其他妨碍。

冯婆放下心来,以手撑地,勉强爬起身,继续拖拽着弗如向前走,尽管脚下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可她就是不甘心,拖拽着弗如的手指都渗出了斑斑血迹。

直到看到了那几人高的灰白山包,才虚脱一般的停下来,瘫软在地上,奋力的呼吸了几口气,可压抑不住还是惴惴忐忑,稍有风吹草动,便急忙的回首四顾,确认着周遭安全无人。

冯婆急切的拍拍弗如的脸颊,“醒醒!快醒醒!”

弗如嘤咛一声,可眼睛就是睁不开。

冯婆忙从口袋里小心的捻出一点霜灰——这是那日在办公室符纸烧尽之后仅存的一点余烬,被她趁着众人不备,小心的收藏起来。

她将这可破百毒邪祟的霜灰撒在弗如嘴唇上,又用手指将那霜灰向他嘴唇里面塞去,她太紧张了,手不住的颤抖,试了好几次,才将那一点点霜灰碾进弗如嘴唇里。

又过了一会儿,弗如脸上的潮红果然退下去些,缓缓的睁开眼睛,只是神思还不太清明,懵懂的看着眼前的人,“冉总?”

“我是你太婆婆,”冯婆忙道,“孩子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我这是在哪儿?”弗如嘟囔着,“其他人呢?”

“别管别人了,你只告诉我,你现在怎么样了?”

“我?”弗如恍然的坐起来,思绪还有些断层错乱,只是呆呆的看着冯婆,“我还好,我......”他“我”了半天说不出来话,冯婆起身将他拽起来,又向前踉跄的跑走了几步,遥遥的指着那万骨恸窟的山顶,“你看见了吗?就是那里,就是那鲜红的山顶!”

“那是什么?太婆婆,那是什么东西?”弗如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冯婆把早就物色好的石块放入他的手中,那石块窄薄纤长,顶端尖锐,如同一把打磨精良的匕首。

冯婆握着他的手攥紧石刃,在弗如耳边说:“孩子,你听太婆婆说,太婆婆绝对不会害你,你就爬上去,不要乱动、乱喊,别向两边看——即使那些恶灵聚集在你身上,也不要去打掉它们,你就向上爬,爬......爬到最顶端,把这手中的石刃插入那红色的顶端,插进去,插到底,什么都不要想。”

弗如头脑渐渐清明了起来,他甩甩头,看着太婆婆,还是觉得十分困顿,“我为什么要去插......我......这样做是为什么啊,刘秘书呢?小宋呢?”

冯婆气的脸红如血,她狠狠的照着弗如肩膀打了一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多话,为什么关键的时候总是胡思乱想!听太婆婆的话,啊,这是多难得的机会呀,你快一点,不然就来不及了,不然大家上来就轮不到你了!”

“太婆婆,你到底在说什么呀!”弗如也急躁起来,“你跟我说的我完全听不懂,我不知道你的意图,不知道要怎么去做,我不知道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冯婆自己急得快要原地爆炸,可是对自己这个死心眼儿的曾孙子真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她眼见对方不说清楚绝不会去做的架势,只好尽量平静自己的情绪,尽量清楚快速的向他解释道:“听我说,孩子,你还记得当年你收的那个徒弟吗?你带着他来家来玩过几次,我见过的。”

“是啊,”弗如也有些气急败坏的回忆着,“当年你见过一次,不是说看着他面相不好,是大奸大恶的面相,不喜欢我们来往,我就再没有带到家里来了。其实我当时一心向道,因为你们都觉得我不行,只有他觉得我行,所以我才......说是徒弟,其实就是我交的一个朋友。”

“我知道,”冯婆着急的打断他,“我如何不知道!唉,可是当时我没有注意——傻小子你知不知道,太婆婆这次回来,并不真的是为了顾家,而是因为放心不下你!咱们家的仙缘到你这里就要尽了,再也没有开天眼算命卜卦的本事,再也不能靠这个本事吃饭了!”

弗如点点头,“我知道啊,可是这跟现在有什么关系?”

“太婆婆只是想回来,帮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机缘能够助你得道!最差,能将现在的本事续下去也是好的!”

弗如挠头,“这又和徒弟有什么关系?”

冯婆上前拉住他的手,“你记不记得,之前有一天,他在咱们家午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对我说,他梦见了一座灰白色矮山,还梦见了你在那里得道飞升,当时我只以为他是为了在你这里哄骗一点吃喝,当他信口和你瞎说罢了,可现在我回想起来才知道......孩子,你看见了吗?就是那里,那真正的机缘就在那里,就是那个守卫着尸水的小吏!有他在那里一天,这尸水中的沉积便多一天,这团团的恶灵便经久不散,这尸山便越来越阴鸷难祥!只有你,只有你去给他致命的一击,才能让那些恶灵再没有栖息之地,才能让这万骨恸窟散碎如云烟!这是什么样的机缘呀?真是天大的机缘啊!这比帮助顾之之一家,何止强了百倍千倍!老天也在帮我们家,孩子,不要迟疑了!”

弗如像被催眠了似的双目失神,又被冯婆在身后向前一推,愕然转头,“你是说......等等,太婆婆,你是说那小吏,他是个活人?你让我去杀人?为了要所谓的得道,你让我去杀人?!”弗如越说越震惊,瞪着眼,像从不认识自己眼前的亲人一样,他难以相信,太婆婆此刻脸面狰狞的样子,与他从小到大身边那个虽然严厉却内心和善慈祥的人,是同一个人。

冯婆早已心急如焚,不住的顾盼催促,“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说也不听啊,你别犹豫了,你知不知道,为了给你营造这个机会,我......唉,不说了,你快点啊,不然等到宋可遇他们来了,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对啊,他们怎么了?”弗如忙问,“他们都安全吗?”

冯婆忍无可忍,怒火攻心,抬手一个耳光狠狠的扇向弗如!

弗如从小到大虽然调皮捣蛋,也从未被这么打过脸,他默默的抬手摸着自己红肿的脸颊,有半刻晃神,像是被打傻了,好久才真正的反应过来,安静的看着自己的太婆婆,像看一个陌生人。

冯婆眼圈一酸,双膝酸软的跪在弗如面前,“好孩子,算我求你了,我实在不能眼看着咱们家的仙缘就这样断了啊......孩子,你想想,那小吏,他虽然尽职尽责的守着尸水,守着自己的本分,可就是因为他太过迂腐,不懂变通,才造成了今天尸山的局面,他的尽职尽责,只能让这尸山之上更加的阴鸷难驯。他徒有一颗守正之心,却没有想过自己的迂腐,带来的是背后那涡旋中无尽的恶灵滋生!你杀一人,可救一山,你杀一人,可彻底消灭恶灵的存在,这是舍小道而就大道啊!”冯婆早已涕泪横流,苦口婆心的喊道,“这是太婆婆替你想到的直接得道最好的机缘了,不要再犹豫了,孩子,太婆婆难道会害你吗?咱们家的仙缘延续与否,就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看着弗如渐渐冷静下来,眼中深沉的转头望向那山包,冯婆看到了希望,十分激动的站起身来,走近在弗如耳边殷切道:“孩子,爬上去,什么都不要想。就想想你心中渴望的大道,爬上去......”

弗如眼底涌现出惊涛骇浪。冯婆的话触到了他的内心深处,他像受了蛊惑一般,紧紧攥着那石刃,向山包走去,他手脚并用的攀着,不多时,就被那密密麻麻的恶灵团团围住,可他目不斜视,直攀到山顶。

那粉红色的山顶,犹如一个穹顶,又像一个倒扣的巨大砗磲壳。

弗如伸出手,用指尖缓缓向那上面摸了一下,刹那便感受到了由那表面传来的轻轻颤动,传到他的指尖末端,触感是柔软温热的,他心头没来由的一颤,这不是一块石头,这不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

正想着,便听冯婆在下面高喊:“弗如,不要执着了!太执着,心就迷惘了!你想想在顾之之家作恶多端的恶灵,你想想,你想想啊......”

弗如渐渐有些听不见太婆婆的声音了,他只听到耳边环绕不尽的茏璁道音: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

弗如只觉日月山川在眼前渐次铺展开来,变成高耸入云的画面,不住旋转腾挪。

清风撩动鬓发,他伸展开双臂高呼:“世人皆在我之上,舍小道而就大道——太婆婆你说的对,愿以我一人之恶,俯首承载万世罪责加身,行小恶而就大善,舍清净无为换天地皆归!”

他说着执起手中的石刃,用尽毕生之力,向那顶端上狠狠插下去,直到石刃完全嵌入,方才停手。

他眼中黑金之光交相闪动,面靜如水,犹如殉道之人。

几息停顿,那小吏头顶顷刻间由粉红变为乌黑,整个灰白色的小山包上皴裂出无数细小纹路,内里宛如洪荒之力骤然爆燃喷发,弗如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直接震飞下来,正落在冯婆脚边,口吐黑血,全身震颤。

冯婆惊慌失措的将弗如半抱进怀里,眼含热泪,四周顾望,可弗如的气息却越来越弱,“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冯婆啜泣不止,全身抖如筛糠,满眼写着难以置信的错愕,“弗如,我的弗如,怎么会没有得道,怎么会?”

“轰”的一声巨响,万骨恸窟炸裂开来,尸水颜色由黑转绿,逆流向上,汹涌翻腾,渐有滔天之势。

冯婆急忙抱起弗如,拼命跑向地势更高处,攀到那上古神兽的枯掌之上,回身只见下方汩汩尸水,奔涌不绝,越涨越高,几乎快要与远处尸山顶端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