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溪的受伤未愈身子到底是太过娇弱了些,她只不过站起来说了番话而已,就已经疲惫不堪。
她无力地倚着一棵水桶粗细的云杉,尽管如此,她的身形仍是摇摇欲坠,只是倔强的她依然不肯让人靠近分毫。
赵政霖垂眸细细打量着眼前人,她的青丝如墨、美肌如玉,她的五官轮廓、脸型身材,都是他喜欢的。她的一喜一怒、一颦一笑、一嗔一痴……无论何种情态,都似刻入他的脑海中一般,清晰无比。
为了救她,他不远万里从西南战场杀回京城去找她,将费尽周折才得到,堪称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九转续命丸。
为了救她,他孤军奋战,拼尽了全力。在面临生与死的抉择时,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与她同生共死,双双坠落悬崖,流落到万家庄。
失散后,他只是听说她可能在云城,他又不顾一切地来到敌国的都城。
可她呢?这个糊涂的女人,总把自己当成仇人看。
刚刚才与她缓和一些,转眼间两人又站到了对立面。
仿佛所有的努力,刹那间化为乌有,赵政霖都有些不明白这究竟是如何发生的。眼下他惟一能做的只是静静地守在她身边而已,或许她还需要时间来想想清楚。
柳明溪太累了,她把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靠在那颗树上。她双手抱膝,脑袋低垂,遮住了本就不大的一张脸。
直到夕阳西斜,她仍一动不动待在那里,完全没有向他示弱或讨好的意思。
他顺着她投落在地面的影儿看过去,那抹纤细的身影恰好有点儿背光,光圈镶嵌在她周遭,柔弱而美好。她好似近在眼前,又仿佛遥不可及。
赵政霖微微蹙眉,他合起眸子,伸手揉了揉眉心,无可奈何道:“天色不早了,明溪,我带你回去罢。”语气中仿佛带着若有似无的叹息。
柳明溪徐徐抬眸,她朝他勾了勾唇,似笑非笑道:“回去,回哪儿去?殿下不要说笑好吗?您让我跟着您和这位随时准备杀了我的人回去,我是活腻了吗?”
守在赵政霖身后不远处的翼闻言,登时又怒了。
殿下一再放低身段,可惜柳氏太过不识好歹!
若不是碍于殿下的情面,他绝不会轻饶这个刁妇!
翼的手微微动了动,下意识地要探向腰间配剑。
下一刻,他的动作骤然被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断。
“你且退下。”
看着翼面无表情地退下后,赵政霖思量片刻,而后定定地看着她,郑重其事道:“明溪,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并没要杀你,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他,不敢也不会杀你。”
至于其他,柳明溪虽说已经十九岁的人,但是一点都不稳重,一着急就什么话都往外说,因而他在思量后,并未打算跟她将其中的利害关系一一分析说明。
他的那些事,暂时还不宜让她知道。况且,那些都是她无法理解也不需要去操心的事。赵政霖自以为已经思虑再三,这番话说得也尚且周全。
柳明溪闻言,勾了勾唇,颇有些怒极反笑的意味“因着杀我是他人的意思,而不是殿下的指示,所以我就该道一声多谢不杀之恩,而后欢天喜地跟殿下走了吗?”
赵政霖一愣,这番话中又是满满的嘲讽意味,他自然听得出。
然而她的眼神太过古怪,仿佛带着无尽的伤痛与酸楚,也夹杂了太多爱恨情仇,令他困惑不已。他微微蹙起了眉,想不透她怎么会对自己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既然他没有要杀她,他的人出于误会要杀她,但是并没有真正伤到她,并且那些人都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再也不会有人做出这样的事来,她为何不肯罢休?
赵政霖微眯着眸子凝视她片刻,问道,“那你还想怎么样?”
“呵!”柳明溪仿佛自嘲般笑笑,“殿下与我,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无话可说。”
赵政霖从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拽入怀中,沉声道:“但凡能告诉你的,本王都已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你到底在不满什么?”
“放手!”柳明溪重重地将他的手甩了几下,只是怎么甩也甩不开。她忍不住讽道:“殿下虽说手握重兵,权倾天下,但这却与我无关。若是您找我回去我就该心甘情愿跟着殿下回去吗?不瞒您说,我已经受够做笼中鸟的日子。”
赵政霖没想到她又扯到这事上面,凌人的气势立时消散无影。
他喟叹一声,无奈道:“明溪,当初,将你拘在屋里是我不对,但你也知道,我不放你出门是没时间陪你去。我既担心你的安全也担心你会一去不复回,不得不将你拘着。我缠着你是为了让你尽快生出子嗣,以你我如今的身份,有了子嗣才能长长久久......”
“有了子嗣便不会再分开了?”柳明溪惨然一笑,喃喃道:“呵,有了子嗣又能如何,何况殿下也知道我早已经不能生养,何必再说那些?”
原来她或许还不明白,但是她现在是能清楚的知道了,赵政霖是真正无情的人。
在他心中,他根本就只爱他自己,别人都是可以被牺牲,被忽略不计的。譬如曾经的她,和如今的安如玉母子。
对他来说,得不到的才是好,已经得到的就可以随时撇下。
何况,她早已没有继续爱他的勇气。
“你不是一直担心不能生养吗?我会带你遍访天下名医,不惜任何代价帮你治!我们定会有孩子的。”赵政霖几乎要对天发誓,“明溪,我不会亏待我们的孩子。”
“殿下说完了吗?”柳明溪似笑非笑的地看着他,“殿下若是说完了,就请殿下也让我把话说完。”
赵政霖心中一凛,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接下来她要说的,绝不会是他想听的。
“其实殿下误会了,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
我虽是一个下堂弃妇,但也过得自由自在,畅快无比。况且我有手有脚,不会让自己缺衣少食,根本不需要别人养我,何苦非要找男人生孩子。
我生性散慢,还有着一身的娇骄之气,何苦非跟着殿下去自讨苦吃?殿下是做大事的人,何苦与我这个一无是处的下堂妇纠缠不清?
明溪如此任性,定然算不得一个可心的女伴。殿下若是需要,这天下风情万种的美人多的是。环肥燕瘦,要出身有出身,要才情有才情,要谋略有谋略。
不仅如此,她们还能替您多生些儿子。总之,与殿下的那些过往,那些爱恨,我早已经放下,望殿下也早日放下。”
柳明溪顿了顿,释然一笑道:“先前,我就说过不想为殿下的妾,那是真心话。其实即使是为妻,我也不想。殿下与我见面说不了三句话便开始争执,你我倒不如各不相干,好聚好散。”
听到“好聚好散”四个字从她口里说出来时,赵政霖不由得锁紧了眉头。
或许最初,他的想法是娶妻娶贤,他却迫于形势娶了柳氏。等到时机成熟时,他休妻再娶,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即便心里对她并非全然无感,也改变不了什么。
然而今时不同以往,他早已沉溺其中难以自拔,也为此作出了很多努力,她却说出了要与他“好聚好散”的话来,可他如何还能放得下?
赵政霖森冷的眸子眯起,高大的身躯缓缓朝她倾近几分,直把她逼得紧紧贴在树上,退无可退。
柳明溪面上惶惶,赵政霖出入沙场半辈子,说是杀人如麻也不为过。只要他稍稍板起脸来,浑身就透出一股子萧杀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如今,她逞一时之快,说出了这番与他恩断义绝的话来,只怕是不妙。
赵政霖骤然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执起,将她的手按在了他的左胸处。
瑞颢国位于大周西南部,这里的气候比之大周温热许多。虽是初春,他们早已穿上了单衣。隔着几层薄薄的布料,她依稀能感受到他胸腔内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沉稳而有力。
柳明溪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是她的心莫名地随之紧张起来,她使了使劲,想把手收回,却被他牢牢钳制。
外头的夕阳已经昏沉沉地落入了山顶,余晖带着几分迟暮的昏暗。
暮色中,赵政霖深深地凝望着她,他的眼中似乎闪动着异样的光芒,他的声音清冷而微凉,他的喉头却又微微地颤动着。
他说:“你说的都对,可是明溪,我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