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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常仁宝指着外头喘气道:“前边门房来报,说霍世子在跑马场坠马了,伤的很严重,我原还不信,可刚才我跑到门口去看,正好看到世子血糊糊的被抬回来,真吓死人了!”

余文轩大惊失色,猛的站起身来,话都说不利落了,“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世子怎么了?”

常仁宝急得拍腿,“世子坠马了!”

慧容乍然一惊,手边的瓷碗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伴着清脆的响声碎成数片。

第三十二章

深夜,毅国公府

前厅后院,灯火通明,丫鬟婆子们捧着药膏和棉巾,端着盛了血水的铜盆奔走在门廊两侧。

正院外站了几个婆子看着门,轻易不放人进去。

转过一道半弯的拱门,内室里传来一阵阵凄厉的哭嚎声。

“成儿,我的成儿啊!”

霍成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身上盖着薄被子,单看脸色,可能只是显得稍微虚弱了一点。

但那层被子下掩盖的,是触目惊心的重伤,他的大腿已经被马蹄踩断,盆骨处也被踩得粉碎,膝盖往下更是一片血糊,找不到一块好皮好肉,刚抬回来的连霍公爷和霍夫人都吓得不敢细看。

京城里的名医,宫里的太医一波接一波的来,看完了都是摇头加叹气。

霍公爷急得没办法,跪下来求太医想办法救救霍成。

把几个老太医吓得跟着跪下来,一个个面面相觑苦着张脸。

谁都知道,这霍成世子是霍公爷唯一的儿子,若是有办法,他们怎么可能不救?

可这伤口这么大,创面几乎遍布半个身子,光是止血都费尽,更别提愈合了,恐怕皮还没长好,肉就先烂了。

太医的意思是,大概撑不过今晚了。

霍夫人正在一旁嚎啕痛哭,听了这话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整个人踉跄着倒在地上。

其实从抬回来的时候就快要没气了,霍家用百年的老山参切片给霍成含在嘴里,吊着他一口气。

若没这老山参,只怕回来不到半刻钟人就没了。

从下午折腾到晚上,任凭太医们怎么忙前忙后,躺着的霍成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约摸三更天的时候,霍成断了气。

看着婆子们用被子蒙上霍成的头顶,霍夫人心如刀绞。

“成儿啊,我的成儿,我苦命的儿,你睁开眼看看呐!”霍夫人伏在床榻边一声凄惨过一声。

霍公爷在一旁背着身子偷偷抹泪。

但霍成是一句都听不到了。

霍夫人哭的眼睛泛红,突然像被点起了火似的,猛地转过头来问道:“来旺和来福那里可拷问出什么来了?”

来旺和来福是霍成的两个贴身小厮,此次也是一同跟去跑马场的。

霍公爷擦擦眼角,垂着眼道:“能拷问出什么来?他们能知道些什么?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那两个半大的小子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一个劲儿的哭,说那马是突然发了癫把成儿甩下来的。”

霍夫人眼里似要喷火,气的咚咚捶地,“护主不利的蠢奴才,打死他们,给我打死他们!”

霍公爷见夫人情绪激动,忙上前揽着她道:“好了,好了,你静一静,先静一静再说。”

霍夫人靠在丈夫怀里,泪流满面道:“我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为什么那马就突然发了癫?肯定是有人故意害我成儿的,肯定是。”

霍公爷抚着她的背道:“大理寺的人已经去跑马场察看过了,在那匹马身上也没有找到什么异处,兴许它就是发了癫,一个畜牲又怎么能说得清楚呢?”

“可成儿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啊,他才十七啊,不日就要成婚了,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呐!”霍夫人痛哭流涕,一下接一下撞在霍公爷的胸膛上,“让我替成儿去死吧,让我替他死!”

霍公爷见到此情此景,心里悲痛欲绝,握着霍夫人肩膀道:“你伤心,我比你更伤心,可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哭哭啼啼,是好好把成儿送走。”

一听送走儿子,霍夫人又哭得上气不接下去,“我的儿啊,我的心啊,你走了,就是把娘的心一块带走了。”

霍公爷忍着伤心,开始跟妻子明明白白的讲道理,“夫人还不能明白吗?成儿是我们长房唯一的儿子,他没了,我们长房就无以为继,断了香火了,难道夫人是想眼睁睁看着家产爵位全部落到二房的头上?”

霍夫人的哭声一下子顿住了,回过头看看霍公爷,“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国公爷的爵位要给二房了?”

霍公爷长叹一口气,“待我百年之后,长房若是无继,自然该由二房袭爵了。”

霍家长房在子嗣上也是很艰难的,霍公爷之前有过二子一女,但都是幼年夭折,后来好不容易得了霍成这一根独苗,千辛万苦养到十七岁,万没想到又突然遭此横祸。

如今,当真是孤苦伶仃了。

霍夫人愣在那里,尖锐的叫一声,“不可能,我绝对不同意,哪怕是从族里过继一个来,我也绝不可能让二房袭爵。”

霍公爷皱着眉,“夫人你糊涂了,若是要从族里过继,那必须得我们这一支全都子嗣凋零,无人可继才行,可如今,二房有子有孙,再怎么论,也没办法从旁枝远房那里过继吧?就算是我们愿意,可族里的老长辈们肯定也是不同意的。”

霍夫人慌了神,“那,那该怎么办?要是真让二房袭了爵,那比杀了我还难受。”

说着说着又哭起来,“我看就是霍钦那混账东西害了我家成儿,成儿原先从来不跑马的,就是跟着霍钦去玩才对这东西上了瘾,要不然他能出事吗?我天天念叨让成儿不要跟他搅和在一起,可那个傻小子就是不听我的话呀,皇天菩萨呀,你显显灵,把霍钦那小畜牲也一道带走吧,让他去地底下给我儿赔罪!”

霍公爷虽然伤心,但还有几分理智在,忍不住说道:“夫人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呢?成儿出事的时候,霍钦根本就不在跑马场,你怪谁也怪不到他头上吧?”

霍夫人早把自己温文尔雅的贵妇形象给忘干净了,一个劲儿的撒泼,“我就怪他,我就怪他怎么了?”

霍公爷实在没辙了。

霍夫人又哭着问,“到底该怎么办呐?”

霍公爷打量着眼色开口道:“依我之见,不如把霍钦过继过来,让他肩挑两房,你看……”

话未说完,便被霍夫人的叫骂声打断,“你是疯了吧?你要过继霍钦,那跟捧着爵位家产到他面前有什么区别?”

霍夫人瞪着一双通红的眼,“我本就讨厌他,你居然还要把他过继过来,难道你真想让那小畜牲当我们的儿子,当国公府的世子吗?成儿这才刚没,你就要把爵位拱手与人了,你对得起成儿吗?”

霍公爷和声劝道:“夫人没懂我的意思,我是说把霍钦过继过来,但我又没说让他做世子。”

霍夫人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霍公爷接着解释道:“我是想,跟余家的那门亲事不要退,让霍钦肩挑两房,把余家的大姑娘给娶过来,等将来余大姑娘生下男孩,便是我长房的嫡长孙,咱们便把那孩子养在身边悉心教导,让他做世子袭爵,那不比让二房袭爵好多了?夫人你觉得呢?”

霍夫人沉思了片刻,觉得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但又有点担心,问道:“可是,余家能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吗?那霍钦已经娶妻生子了,余家再怎么说,也算是个勋贵家族,恐怕不会愿意吧?”

霍公爷道:“我也说不准,但是余家看上的原本就不是成儿,而是毅国公府的名头,左右都是和国公府结亲,嫁给谁他们家都不亏,应该没有不愿意的道理。”

霍公爷绕着床踱了两步,背着手道:

“先问问余家的意思吧,看他们愿不愿意,要是他们家真的不愿意,那咱们就再从低门小户里挑。”

霍夫人道:“低门小户的纵然好拿捏些,但是作为国公府的媳妇还是有点说不过去吧?”

霍公爷瞥她一眼,“这个我当然知道,可现在这样的情况,还有哪家高门大户能愿意把女儿嫁给肩挑两房的?且不说有个嫡妻跟自己平起平坐,便是郑氏生的那个嫡子就足够让人打退堂鼓了,余家这不是现成的嘛?若是余家愿意,又何必再麻烦呢?”

霍夫人的眼泪又涌上来,嘴里骂道:“该死的霍钦,克死了我的成儿,还把我成儿的媳妇也抢走了!”

霍公爷长叹一口气,又道:“我先叫人去问问余家吧,咱们就只说肩挑两房的事,其它的意思不能透露出来,不然余家可能就不愿意了。”

霍夫人忿忿道:“有什么不愿意的?怎么,做不成世子夫人就不愿意了?就算她做不了世子夫人,可是她是世子的娘,这不是一回事吗?那余慧容要是识相,便乖乖嫁过来,尽快给长房生个嫡出的孙子,我亏待不了她!”

霍夫人又看看床上一条白被蒙过顶的霍成,心中锥心泣血般的难受,“那成儿,成儿该怎么办?什么时候给他发丧?”

霍公爷思索道:“先秘不发丧吧,叫人备一副上好的棺柩,在家里停灵,等亲事一办完,我立刻给他发丧。”

霍夫人不可思议的抬头,“你要等亲事办完了才给成儿发丧?”

霍公爷点点头,“这也是无奈之举,一旦发丧,便有好几个月的孝期要守,期间变故谁能预料?要是余家先答应了然后又反悔呢?还是先把喜事办完比较稳妥,你也不必着急,只要余家一拍板,咱们也不必等到十八那一天,初六就办,尽快为好。”

霍公爷做这个决定也是纠结不已,思虑良久才痛下决心!

他何尝不心痛

但长房如今实在太需要一个能承袭爵位的子孙了,若是先给霍成发丧守孝,一来二去的便要耽搁半年之久,倘若在这期间余家又不愿意了,还得重新去寻别家,这样兜兜转转下去,三年五载都未可知,也只能先暂时委屈委屈自家儿子了,等把这桩事利利落落的办完,他才好放下心来料理儿子的后事。

霍夫人捂着心口痛哭道:“你还是不是人呐?你还有良心吗?成儿才是你的亲儿子啊,你竟然要拖着他的丧事去给霍钦那小子办喜事?到底谁是你亲儿子?”

“夫人,”霍公爷无奈的叫了一句,“咱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谁心里都不好过,可眼前的伤心只是一时的,将来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你把眼光放的长远一些,难道你非得看到整个国公府都落到二房手里你才高兴?”

霍夫人哭哭啼啼停不住,“就算过继了又怎么样?将来袭爵的不还是霍钦的儿子?”

霍公爷拍了拍她,“你看你,又绕不过这个弯,将来孩子养在你的膝下,那不是想怎么教就怎么教嘛?你能让他认成儿做爹,也能让他讨厌二房,孩子怎么样,全在你教他什么,不管他是谁的儿子,只要心是咱们长房这边的就行了,你说是不是?”

霍夫人停下哭闹,这么一说,她心里还稍微好受了点。

第三十三章

慧容一整晚都没睡,躺到五更天左右便起来了。

凝露一边收拾床铺一边哭,“姑娘,咱们以后怎么办呀?”

慧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脑子嗡嗡的回响着老和尚那句话。

缘分已尽。

缘分已尽。

她抬头,嗓子有些哑,“霍成,死了吗?”

眼中一丝神采都没有,只剩茫然。

凝露哽咽道:“还,还不知道,只知道重伤。”又忙安慰道:“姑娘别担心,姑爷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凝露还没哭完,甘妈妈又哭天抢地的冲了进来,“唉呦,我的姑娘呀,你可怎么办呐?唉呦喂,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啊,夫人在天上也该保佑保佑我们姑娘,怎么结个亲就这么难呦?”

慧容看向甘妈妈,“祖母和父亲那边怎么说?”

甘妈妈哭道:“还能怎么说?老夫人让等着,等霍家的意思。”

这是在等着,霍成到底是生是死。

要是他死了,慧容便得背个望门寡的名声,往后结亲就更难了。

要是往好了说,霍成没死,可受了这么重的伤,难保以后有没有什么伤病,或者他残废了,瘫在床上了,要是这样,嫁还是不嫁呢?

这桩婚事她期盼良久,本以为是一生的归宿,没想到又横生变故。

甘妈妈准备了一桌子粥和点心,慧容基本没怎么动,只喝了小半碗红豆粥便撂了碗筷,看的甘妈妈直叹气,“姑娘再怎么伤心,也得顾念着自己的身子呀,这样不吃不睡的您自个可怎么吃得消呢?”

慧容脸色依旧淡淡的,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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