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很快察觉到了卫衍的异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卫衍平时的反应很正常,在榻上的反应也很正常,但是他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他反省了一下,是不是那天晚上做得太过头,累到了卫衍,毕竟那夜卫衍刚刚辛苦了几日,他就这么放纵行事,似乎有一点点过分了。
虽然这事的头是卫衍挑起的,不过他收的这个尾也有点问题,他便寻思着这事该怎么补偿。
过年的时候,他特意放卫衍返家几日作为补偿,等卫衍回宫时,却发现他依然是那副样子。
那种神情,很难说清楚,仿佛是一种已经沉淀到了骨子里面的绝望感,就好像被人逼入陷阱的猎物,发现自己所有的出路都被堵死,已经无路可走时的绝望感,深沉到让他开始觉得烦躁。
景帝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觉得烦躁,明明卫衍已经变得服服帖帖,无论是在榻上还是榻下,明明他再也不敢嘴里说着“臣不敢”,心里却不以为然,但是他就是觉得很不对劲,浑身上下都不对劲,什么地方都看不入眼。
一会儿他想着这身体又不是真的好到离了身就不行,朕坐拥天下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就此丢开也就算了,一会儿他又后悔起来,抱着卫衍肆意温存,赏给他众多珍物。这么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很快就过了好几日,元宵节眼看着就在跟前。
偶然间,景帝会提起马上就要出发的幽州之行,并非无聊闲谈,而是在故意提醒安抚卫衍。钦差这个差事不是随便谁就能担任的,他的信重恩宠、日后的提拔重用都在这里面了,这些道理卫衍都是清楚明白的,就算那天晚上他真的做得过头了,卫衍看在这事上,也该好好侍奉他,不该这么给他脸色看。
结果无论他说什么,卫衍都低声应“是”,态度是惯常所用的柔顺温和,唯一的不同恐怕就是他的眼神如死水一般不起波澜,不复有往日的倔犟有力充满生机。
这样的他在眼前惹他生气,真的不在眼前更是让他不爽。丢是丢不开,收着摆明了是给自己找罪受。年轻的帝王第一次感到进退两难,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才好,再没有当初强要他时的恣意潇洒无所顾忌。
钦天监为幽州之行选的黄道吉日是正月十八,宜远行。可惜在正月十八到来之前还有一个漫长的年假要过。
正月十二,景帝厌了宫宴又兼近日心情烦闷,至西山行宫小住散心。
西山行宫位于京城西郊贺鸣山上,离京城不满百里,几个时辰即到。行宫位于山顶,若在夏时,四周群荫环绕,绿树掩翠,又兼青山碧水,白云苍茫,实在是一个避暑休憩的绝妙之地。可惜冬日的贺鸣山上除了稀疏的杂草光秃秃的乔木外实在无景可赏。不过景帝选中这里,并非是为了来赏景,除了路近清静以外,主要还是看中了行宫内的那汪温泉。
温泉除了治疗疾病解除疲劳之外,还有舒缓神经放松心情的作用,实在是非常适合景帝目前忽冷忽热烦躁不已的状态,而且,有些事,在温泉里面做也是别有一番情趣。
景帝既然在来时就存了这个念头,自然不会忘记这个目的。
此时,雾气腾腾的温泉中看不清人影,只有声响传来。
“陛下,饶了臣……”卫衍被皇帝咬着耳垂,有些发疼,忍不住开始哀求起来。
“忍着。”景帝的声音低沉沙哑,似乎也并不好受,口气中仿佛还有些压抑着的怒气。
“陛下,饶了臣……臣受不住了……”皇帝的恶劣出乎他的想象,卫衍抱着他的背,都快哭出来了。
“受不住也给朕忍着。”景帝亲着他的鬓角,微微失笑,笑容却说不来的诡异,神情明明温柔至极,偏偏嘴里说出来的话语亦是冷酷至极,“哪里会有什么受不住忍不了的事,不过是三年五载的事情,咬一咬牙不就过去了。”
茫然无助望着他的卫衍,似乎听清了他话里的意思,眼睛立即睁大了,那里面就好像突然多了簇小小的火苗,瞬间发亮。
景帝见了这幅预料中的光景,明明早就有了准备,但是他心里面的不舒服瞬间不停地往上涌,硬是凑过去,又在他的耳垂上印了一个深深的牙印,才算稍稍平了一点心头的郁气。
“放心吧,忍忍就可以过去了,等朕厌了就放过卿。卿比朕年长,很快过个几年卿就老了丑了,那时候朕怎么可能还会对卿提得起兴致?运气好的话,或许根本不用熬个三年五载,卿往返幽州的期间,朕就可能有了新欢,到时候,自然不会再碰卿。”景帝继续说着这些准备好的话语。
本应该伤人至深的话语,却让布满阴霾毫无生机的眼眸重新焕发出光彩,对于这个早已预料到的结果,景帝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要该怒。
以他们两人此时如此亲密的状态,本该温言慰藉,本该说些山盟海誓绝不背弃之类的话语才比较应景,而他偏偏要用冷静的姿态恶毒的言语去提醒怀里的这个人,这世上还有这种可能,最会发生的亦是这种可能,仅仅是为了能够抹去他眼眸中的绝望和无力。
不甘,忿恨,但是再不甘再忿恨他又能如何?到最后他也只能是无可奈何,只好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身体上,抱起了卫衍,开始宠幸他,愣是把他做到哭哑了嗓子才放过他。
原来是他想岔了,其实他需要忍耐的时日并不是没有尽头,和一开始一样,只要皇帝对他的身体厌倦了一切马上就能结束,不过一开始须以死亡作为结束,而现在却是以自由作为结束。
卫衍模模糊糊地想着,如果皇帝能够早日对他生了厌倦之意,他岂不是早日能够得到自由?好像自作聪明、恃宠而骄还有主动邀宠,都是皇帝讨厌的事情,也许可以让皇帝早点对他失去兴致。
第十章笨蛋
等朕厌了就放了你。
景帝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知道类似的话他以后还要说上很多遍,每每卫衍不安犹疑绝望想要反抗的时候,卫衍就会忍不住问他这话是否还当真,而他则会一遍遍确认,明明是无情的约定,却仿佛带着魔咒一般,拥有奇异的安抚力量,愣是可以让人安下心来。
无论多少岁月过去,景帝都忘不了他第一次说这句话时的心情。那时候他还很年轻,不满双十之际就已经站在了权力的巅峰,坐拥天下,指点江山,纵使各方遏制在政事上还不能独断专行肆意妄为,但是对于像卫衍这般身份的小小侍卫,他还是可以生杀予夺搓圆捏扁的。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侍卫,硬是逼得他做出这个承诺,而更可恨的是当时他是自愿做出这个承诺,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心里不再那么烦躁,只是为了让对方的眼眸中重新焕发神采。
景帝当时这么忿恨,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他被逼得在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前就给出承诺,尽管到时候他或许也会这么做,但是这么明明白白地在事先说出那个注定会到来的结局,并不是他往日的习惯。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日后如何决断,该由他圣心独裁、乾坤独断,卫衍到时候只需谢恩就够了,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耍出种种手段,硬是逼着他早早给出承诺。
景帝想到这里,心里的不甘和忿恨真是比海还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