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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冬(一)

顾洵常年锻炼体质好, 不过两日病就好的差不多了, 不过既然已经留下, 干脆就称病晚些回京, 顺便也能看看瑄王到底还有什么后招。

生活反而过得有趣了起来, 早上用过早饭顾洵会带着乙儿和如欣去学骑马, 或是带着两姐妹看小动物感受自然风光, 偶尔也会自己在野外野炊,别外的自由轻松。

远离京中的是非,让顾洵仿佛回到了当年与姜家人一同生活在山上的日子, 没有烦恼和顾虑,这样的生活才是他想要的。

等到陛下能独当一面,朝局稳定之后, 他就带着乙儿和裕恒兄他们归隐山林, 过上真正闲云野鹤的日子。

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安宁郡主与南平郡王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 日日都要寻了理由来找他们。

安宁郡王也就是烦了一些, 大不了不理她不看她便是了, 可这周乾礼是脑子被门夹了吗, 日日也跟在安宁郡主后面, 真是蛇鼠一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尤其是周乾礼那双犯桃花的眼睛, 动不动就往乙儿的身上去,看得顾洵一阵心烦。

好不容易等到乙儿和安宁郡主她们都不在, 只剩下顾洵和周乾礼的时候, 顾洵就拉下了脸。

“南平郡王近来倒是闲的很,以前本官可不知道,郡王爷这么爱往女人堆里钻。”顾洵开口就不太客气。

周乾礼轻笑了两声,“顾大人这是怎么了,生了这么大的气?以前不爱往女人堆里钻,那是因为在我看来世间女子都一个样,不是粗俗就是无趣。”

嘴角微微上扬,对着顾洵露了一个略带无辜的笑,“可如今,我发现顾大人的侄女儿是最为特别又吸引人的姑娘,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难道这也错了吗?”

真是姓周的都是一路货色,不是惯会装傻充楞就是惯会装无辜!真是无耻之辈,先前都是他看走了眼,还以为周乾礼是个正人君子。我呸!

周以世日日装可爱缠着乙儿也就罢了,又来一个周乾礼!都当他是死的不成。

“可能是辜负郡王爷的错爱了,我家乙儿年纪尚小,为人又天真没有心眼,不爱心机算计之事,也高攀不上郡王的高门大院,还望郡王爷收收你泛滥的相思之情。”

“顾大人既不是乙儿姑娘的父兄,又不是我,一来我喜欢的正是乙儿的天真不谙世事,二来顾大人本就不能做主乙儿姑娘的终身大事,至于我的真心,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顾大人何不等着看?”

“乙儿的父兄不在,我作为他的叔父自然是有权做主她的婚嫁,别的我不敢说,就郡王这轻浮的样子,我便不会同意你们两的事,郡王自重!”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就僵持住了,谁也不肯退一步,顾洵是生气周乾礼没脸没皮,还敢说出喜欢两个字来,不管怎么样他都决计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周乾礼虽然一直带着笑,其实心里也在发火,这个顾洵也太过霸道了一些,他本来是带了几分讨好和诚心的,现在全给他搞砸了,他还偏偏不信了。

就凭他周乾礼的条件,姜乙儿会不喜欢他?

好在没僵持多久,乙儿和安宁郡主就回来了,安宁郡主敏感的发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可两边都是她很重要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的为了什么争执起来的,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化解。

倒是乙儿根本没察觉有什么不对的,照样拉着顾洵说话,气氛这才好些。

又过了几日,离秋猎结束还有两日,瑄王就以担忧陛下为由提前结束了今年的秋猎。

回京这日,乙儿是同顾洵一辆马车的,顾洵还在和瑄王讨论离开的事宜,乙儿就在院子外等他。

因为小皇帝已经提前回宫了,剩下的人就没有按照仪仗队伍按官位依次上路,都是分头行动,游夫人来向乙儿道别就先走了。

知道乙儿喜欢玩鲁班锁,周乾礼送了好些格外精致的给她,这会没事就在摆弄着手里的玩具。

正好有人从他们院子门前经过,乙儿不经意间就抬头看了一眼,突然咦了一下。

是个身穿常青色便服的男子,脸方方正正的她的记忆里并没有关于这个人的印象,可总觉得很眼熟,像是哪里见到过一样。

等到两人的视线一对视,她就想起来,这双如鹰般犀利的目光那日夜里她见到过的。

原来就是他啊!

同时看到乙儿的还有那男子,他是故意往这边走的,那日她们打着灯笼,他倒是看清楚了她们的样子,却不能肯定她们有没有看清自己。

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就是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已经认出他来了,淡淡的点了个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其实他也不在意会不会被认出来,他在意的是,他怀中的心上人有没有被看到。

他们本就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又是订了婚约的,一时情到浓处没有把持住,即便是被人知道了最多也就是说他个多情风流罢了,但到底是没有完婚,对女子的名声还是不好。

乙儿也学着他的样子福了福身,算是见过礼了,又继续低下脑袋玩她的玩具。

这是告诉他,她准备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吗?那还真是欠了这位姑娘一份人情了。

这么想着就准备翻身上马,突然低着脑袋的乙儿又抬起了头,冲着男子露出了一个笑容,“你印堂发黑,今日会有祸患,不能骑马。”

男子一头雾水,这小姑娘方才看着还是冰雪聪明的样子,怎的突然胡言乱语起来,搞得跟个神棍似的,到底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奇怪?

随行的下属已经上马在前面等他了,“裴大人,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启程了,不然天黑之前城门就要关了。”

“这就来。”这位被称为裴大人的就是大理寺少卿裴嘉齐,他之所以没有跟着陛下的圣驾回京,是因为他一直不屑于两派之争,他心里明白的很。

这次谢易邡秋猎出了岔子,回京肯定又有很多架要吵,与其回去每日早朝听他们争辩,还不如留在这陪陪未过门的小娇妻来的舒服。

“姑娘的好意本官心领了,时辰不早了,本官就先走一步了。”说完就潇洒的翻身上马,根本就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乙儿手里的鲁班锁正好到最后一步,咔擦一声就解了出来,嘿嘿的笑了两声,她又解出来了,比上回叔父解的还要快!

“姑娘,那位裴大人好似不相信您说的话呢。”

朝着裴嘉齐离开的方向歪了歪脑袋,不相信啊,那就算了吧,反正人各有命强求不得。

正巧顾洵也回来了,远远的瞧见她好像在和谁说话,“和谁说话呢,笑得这么高兴?”

乙儿把解出来的鲁班锁得意的举了起来,“比叔父还要快。”

“乙儿可真厉害!”

“方才是位裴大人,姑娘与他说,他今日印堂发黑会有祸患,让他不要骑马。那位裴大人可是一点都不信,上马就走了。”

“哦,是他啊。大理寺少卿裴嘉齐可是出了名的认死理,和游泓亦并称京师双煞,只要犯了错进了大理寺和督查院的,即便是皇亲国戚也别想求情。”

像是想到了什么顾洵轻笑了一声,“我倒是突然很想瞧瞧他落马的样子,一定很有趣。”

*

而完全没把乙儿的话放在心上的裴嘉齐,此时正好追上同僚的脚步,挥动马鞭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刚刚那个小姑娘认真的样子。

摇了摇头他怎么还把这种孩子的话放在了心上呢,马鞭用力的挥舞着。

“裴大人,瞧这天气怕是会下雨,咱们要不先避一避,等会再赶路也不迟。”刚离开围场不远,天空就阴沉沉的蒙上了一层灰纱。

“这才没走多久,附近也没什么避雨的地方,趁着雨还没落下来,再往前走走吧。”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没什么话好说,跟着继续快马疾行。

这回更是还没跑出一刻,雨就落了下来,因为下雨视线就有些模糊了,也没有备蓑衣雨具,正准备让所有人停下修整,他骑着的马陷入了一个泥坑。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马已经不说控制的朝着地面摔了下去,与之同时被摔下马的还有他自己。

在落马的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方才那个小姑娘俏生生的样子,带着些鼻音的稚嫩声音认真的说:“你印堂发黑,今日会有祸患,不能骑马。”

可为时已晚了,裴嘉齐只来得及护住关键的几个部位,但着地的时候还是疼痛难当。

但还是清楚的听到了骨裂的声音,这也是他第一次生出了不该轻视他人的念头了,那双眼睛怕是他此生都难以忘记了。

“裴大人!您没事吧?”

“这可如何是好,这么荒郊野外的又下着雨,上哪儿找大夫去。”

就在其他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裴嘉齐的意识也渐渐开始有些迷糊了,突得听见一声马蹄声。

“前面可是裴大人坠马了?我家大人马车上有伤药,将人扶上马车吧。”

“多谢顾大人!”

裴嘉齐失去意识之前,又看到了那双眼睛,像是在提醒他做了多么愚蠢的事情。

回了京师,顾洵就将裴嘉齐送回了裴府,据说裴大人在床上养了好一个多月才下得了床,这件事也成了裴大人一辈子的黑点!

提起裴大人都从那个不讲情面的裴大人变成了,那个骑马摔断了腿的裴大人啊!

回到了京师乙儿就被送回了萧府,顾洵突然就忙碌了起来。

但还是会尽量的两天见一面,其余的时间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倒是周乾礼时不时会借着去安宁郡主府的机会,趁机见一见乙儿,存在感刷的多了,就连如欣也发觉出不对了。

还带头打趣乙儿,乙儿却摇了摇头,虽然她也挺喜欢和周乾礼一块玩的,周乾礼这个人懂得事情多,说话也风趣,只要他愿意,讨一个人欢喜真是太简单不过的了。

就算她还没搞明白什么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她也能知道,她并不喜欢周乾礼。

也有些不愉快的小插曲,自从围场回来之后的萧清雪,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没了往日的活力,整日都是沉着一张脸,有时候还会暗暗的冷笑。

总看得人毛骨悚然,以前这么温柔的一个人,现在总是爱发脾气,一点小事不顺心就会砸东西骂丫鬟。

她的婚期也已经定下了,萧清雪是开春的二月间及笄,婚礼就定在了三月份。

说起来还有一件怪事,前几日田维和往常一样出去喝花酒赌钱,不知怎么就撞上了仙人跳,不止赔了钱,还被人狠狠的胖揍了一顿。

肋骨都打断了好几根,一直到现在都还不能下床,可听到这个消息的萧清雪,一点都不担心,反而还很高兴。

阴沉的一张脸上满是喜悦,这样的婚姻真的会幸福吗?

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入冬了,天气越来越冷,乙儿的老毛病时不时的又会发作,有时候是一整天的坐着看天不说话,有时候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僵硬。

一开始还把萧老夫人吓了一跳,后来知道是摔了之后落下的老毛病,才抱着她又是哭又是疼惜的直喊心肝儿。

这日乙儿刚见了顾洵回府,就收到了一封信,仔细的拆了封一看就双眼一亮。

竟然是玉娘写来的书信,内容更让她惊喜,祝轩瑞来京师开钱庄了,她作为妻子自然也一同上京了。

他们此时已经在京中安顿了下来,信上约了她和如欣一同到她的新家做客。

乙儿赶紧让杏儿去给如欣传消息,和萧老夫人说过之后,萧老夫人还让宋氏准备了好些礼品一块带去,说是要感谢玉娘对乙儿的救命之恩。

玉娘的新家很大,在最繁华的地界上,祝家虽然只是商贾,但那也是整个大周最大的钱庄,府邸自然也不会小气。

一进门孙佳玉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们了,孙佳玉和离开的时候相比较起来,丰满了一些,乙儿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原来是有身孕了。

看到她们一进门,孙佳玉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冒了出来,“我就说了吧,你这性子肯定要哭的,还骗我说不会。”

祝轩瑞此刻就陪在孙佳玉的身边,看她流泪就有些心疼,仔细的护着她不让她受一点风吹。

孙佳玉嗔怪的拍了拍他的胸膛,“人家这是喜极而泣,才不是哭呢,都跟你说了我没事的,才到京中多的事情要忙,你就别陪着我了。”

“那怎么行,这几日要赶路你都没睡好,吃什么都吐,那些事情有下人们呢,银子什么时候赚都行,哪有你和孩子重要的。”

祝轩瑞这么一个大男人,就这么细声细语的哄着孙佳玉,乙儿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她好像有一点点明白什么叫喜欢了。

就是这个人在你眼里在你心中,人群这么多人,独独的一眼就看到了他,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看到他就会欣喜和安心。

“别让乙儿她们看笑话了,外头风大快些进屋说话。”

能看到他们小夫妻之间感情这么好,乙儿和如欣也很高兴,如欣活泼些,早就一蹦一跳的跑进去拉着玉娘的手左右的看了,“玉娘变漂亮了。”

其实也不是相貌上的变化,而是整体气质的变化,玉娘本身就很婉约,只是原来有些怯弱,总觉得放不开,成亲了之后整个人就自信了起来。

自信这种东西不是嘴上说有就有的,而是举手投足间很自然就会散发出来的。

玉娘是真的变了,变得又何止是玉娘呢,就连如欣也变了,孙佳玉差点都要认不出来她了。

唯一没有什么变化的好像就是乙儿了,还是这么漂亮,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从来都不会慌乱,好像只要有她在,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乙儿,如欣,许久不见,你们还好吗。”乙儿这才注意到,屋内还坐着一人,仔细一看竟然是沅娘。

沅娘也随他们夫妻上京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乙儿很好,沅娘好吗?”

为什么说是一开始没注意到呢,是因为沅娘的变化是所有人中最大的,不过半年多的时间,沅娘长高了脸也张开了些,以前她总是很快乐没有烦恼的。

这会居然会安安静静的坐着一声不吭,性格好像也变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

众人才在屋中坐定,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不过是分开了半年多的时间,怎么好似过去了许久一般。

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话,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一开始是每个人都抢着说,后来就轮着说,到最后大家才笑了出来,就连沅娘也露出了属于她的笑容,这才是当初在孙府的感觉。

说了好一会话,一个妇人抱着怀里的婴孩匆匆的走了进来,襁褓里的孩子像是突然被她们的声音所惊扰到,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哇哇的大哭了起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就是沅娘,赶紧从奶娘手中将孩子抱了过来,非常娴熟的就开始哄孩子。

拍了几下怀里的孩子又睡了过去,一系列的动作快到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可真是可爱。”乙儿已经有些知道了,而如欣还猜不出来,颇有兴趣过去瞧,直白的就问了出来。

襁褓里的孩子正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一般,吹弹可破的肌肤滑嫩嫩的,好似一捏就会留下印子来,让如欣碰都不敢碰。

奇怪的是,当如欣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一时之间屋内就没了声音,所有人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如欣奇怪的看看玉娘又看看沅娘,甚至连乙儿好像都知道,这个孩子是谁,就是她还不知道。

“你们这是怎么了,都看着我不说话是做什么,这孩子可真漂亮,长大了一定是个有福的。”到底还是没忍住,伸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小手,又笑着收了回来。

可还是没有人回应她,这会如欣终于感觉到不对了,笑容也渐渐的收了起来,“你们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最后还是孙佳玉上前握住了如欣的手,将她带到了椅子上,“如欣,接下来我来说的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可它确实发生了。”

如欣一时也有了不好的预感,很想让孙佳玉停下来,又怕是她自己误会了。

“你们走后没多久,孙家就被陆远鸣陆大人带人抄家了,父亲被贬了官收押流放了。好在罪不祸及亲属,沅娘和如姨娘,都住在了我家。这个孩子,就是如姨娘所生的,我和沅娘的弟弟,也是你的亲侄外甥。”

如欣嘴巴微微的张开,怎么会这样呢,姐姐在信中根本就没有提到过孙家的事,难怪当时突然姐姐就不回信了,算算日子,当时一定就是她最艰难的事情。

可当时她又做了什么呢,她正在纠结要不要成为宋侧妃的养女,姐姐当时得有多难过啊。

“那,那姐姐呢?她没有同你们一块上京吗?”

这一次孙佳玉不忍心的侧过脸去,说话的时候都哽咽了,“如姨娘本就是高龄的妇人,生弟弟时本就困难,家中又突逢变故,当时险些孩子就没了。好在是她的意志顽强孩子保住了,但生的时候还是艰难,最后早产了,孩子是生下来了,可人却……没了。”

如欣的眼睛猛地睁大,拉着玉娘的手臂摇晃,“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姐姐身子骨虽然不好,可从来没有生过什么大病,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姐姐不可能死的,不可能!!”

祝轩瑞怕如欣伤到了玉娘,赶紧上前护住玉娘,“陈姑娘,我知道你一时不能接受这个消息,但这都是千真万确的事,我们已经找了全太原最好的大夫,本来是有机会救你姐姐的,但她和孩子中只能选择一个。是你姐姐拼了命生下了孩子,即便是为了她这份为娘的苦心,为了孩子你也一定要冷静下来。”

“真傻,她怎么这么傻,当初在府里也是这样,孙勤和根本就不爱她,可她的眼里心里却都只有他,即便姐姐做的鞋袜衣服,他从来都不会穿,她还是要做。现在孙勤和人都流放了,她还是要拼死剩下孩子,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傻。”

孙佳沅的泪水也止不住的往下流,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自从母亲疯了,父亲被流放,家没了之后她再也不敢哭了,甚至连笑都不敢大声了。

姐姐待她好,她却总也睡不着,梦醒时分,总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好像再睡一觉,就会回到儿时无忧无虑的时光。

可惜不会再有了,她和襁褓里的弟弟一样,以后能依靠的只剩下姐姐和姐夫了。

终于伴随着如欣的哭泣,连同着怀里孩子的哭喊声,所有不敢哭不能哭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如欣在得知姐姐病故的事情之后,整个都消沉了,一开始还只是不说话,和宋侧妃告了假这段时间就留在祝家,没人的时候就抱着孩子哭。

让孙佳玉和乙儿都很担心,宋侧妃也派人来瞧了好几回,但也没什么效果,只希望她自己能想开并走出来。

乙儿送了吃的喝的进去,如欣还是一动不动的坐着,透着窗户看着院子发着呆。

“如欣,吃一点。”

如欣摇了摇头,她吃不下东西,姐姐正在最无助的时候她在思考怎么让自己能在京中立足,姐姐在生孩子在鬼门关徘徊的时候她在享受宋侧妃的疼爱。

这都是不公平的,当初她就不应该走,明知道姐姐一个人留在太原是错的,可还是陪着乙儿入了京,她不配做她的妹妹。

眼泪顺着眼角不停的往外淌,“乙儿,我是不是很差劲。”

乙儿不会安慰人,但她知道如欣并不是像她说的那样,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把碟子里的东西端到了她的跟前。

襁褓里的孩子刚刚才喂过奶,孙佳玉有些辛苦的抱过了孩子,祝轩瑞想拦着她,孙佳玉却摇了摇头,这个心结不解开,对于谁来说都不会心安的。

“如姨娘其实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父亲下狱之前,她就一直与我有书信往来,提到最多的除了孩子就是你。”

如欣还是垂着头一言不发,一点都没有往日开心的样子。

“父亲下狱之后,她的身体不好突然就病倒了,若不是肚子里的孩子以及你寄来的信,她可能都熬不过那段时间,你和孩子就是她的希望。”

“可是我却一点都不知道阿姐的痛苦,我还在那种时候问她要不要答应宋侧妃的养女,我真是恬不知耻,世间怎么会有我这样的妹妹。”

孙佳玉站着有些难受,孙佳沅小心扶着她坐下,“你错了,如欣,是你的那封信救了如姨娘。”

如欣已经陷入自己的自怨自艾里,根本听不见她说的话,“都怪我,都是我的错。”说着还狠狠的朝着自己扇了一个巴掌,速度快的让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孙佳沅想去阻止,孙佳玉却摇了摇头,“你是该打醒自己,这一巴掌是你应该受的,如姨娘若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非常的后悔!因为她一直挂念担心的妹妹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大姐姐,算了吧,别说了,她的心里难过,我明白。”孙佳沅好像看到了同样的自己。

父亲下狱,母亲疯了被外祖母接了回去,外祖母本来问她要不要跟着回去,可是最后她犹豫了,她不想回去。她想待在姐姐的身边,她害怕那样的母亲。

只是等母亲真的回了外祖家,她又开始后悔,觉得自己自私自利,日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不通为什么好好的生活会变成这样。

慢慢的就变成了寡言少语的样子,也不爱说话了,只有姐姐不嫌弃她,还一直带着她,直到如姨娘的孩子生了,她就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带弟弟上。

好像这样她就有了生活下去的希望和存在的作用了,说来说去的根本还是害怕。

“我必须要说,当时如姨娘的病已经危在旦夕了,正是如欣的信救了她。她看到宋侧妃要收如欣做养女,高兴极了,她说如欣终于有家人了,不会再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她也要活下去,要把孩子生下来。是你救了你姐姐,若不是你的那封信,可能你姐姐当时就挺不过去了。”

直到这时,如欣的脑袋才微微的动了动,可还是没有说话。

孙佳玉长出了一口气,“你这样,若是你姐姐知道,她该有多难过,还有你的外甥,如姨娘给他取了名字,叫孙鑫望,如欣你是他的希望啊,你若是一直这样,他将来要依仗谁?”

孙佳沅侧过脑袋眨了眨眼睛,尽量不让眼泪流出来,是啊,还有希望还有明天,她当初不就是因为这个才会义无反顾的跟着姐姐吗?

“好了,我们不要打扰如欣了,让她一个人好好想一想吧。”孙佳玉抱着孩子辛苦的离开了,祝轩瑞一直等在门边,看到她出来就焦急的扶住她,把孩子交给了奶娘。

“如欣怎么样了?”

“我们说的再多也没有用,还是要靠她自己才行。沅娘也一样,没有人能帮得了她们,只有她们自己。”

祝轩瑞温柔的摸了摸妻子的肚子,“你已经尽力了,若是再把时间和精力放在别人身上,我和孩子就该吃醋了。”

故意的调皮话,让孙佳玉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她知道祝轩瑞这是在逗她开心。

“油嘴滑舌,我什么时候忽略你们父子了。”

渐渐的两人的声音就听不见了,乙儿还是和之前一样,将碟子往如欣的身边推了推,“如欣,吃吧。”

还以为会和之前一样,她还是不会动,没想到竟然慢慢的抬了抬脑袋,憔悴的脸上通红的一双眼,终于看到了乙儿手中的碟子。

如欣破涕为笑,露出了这么多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是糖糕,是徐小哥做的糖糕,以前我和阿姐最爱吃他做的糖糕,阿姐每回都不舍得吃,就吃一块,就骗我说是太甜。其实她也很爱吃,只是想留给我。玉娘说的没有错,我要振作起来,我是鑫望的姨母,我若是一直消沉下去,他以后该怎么办,永远靠一个出嫁了的姐姐吗?”

乙儿也笑了,把碟子往前又推了推。

如欣从碟子里捏了一块,放进了嘴里,很甜很糯和以前的味道一模一样。

只是姐姐再也没有办法尝到了,泪水混在嘴里,她知道生活不会为此而改变,需要改变的是她自己。

把碟子拿了过来,送到了孙佳沅的眼下,“沅娘,吃糖糕很甜。”

两个小姑娘拥在一处终于放声痛哭,好像这样就能和曾经告别,未来还有无限可期,她们不能再沉溺与过去了。

“乙儿,我们什么时候回太原吧?去看看,我想亲手给阿姐上柱香,不过等我有出息了,我要在京中开店,开最大的衣服首饰的店,我要带着鑫望一块回去。”

“好,我们一起回去看看。”

*

南平郡王府里,周乾礼站在窗边,看着院子里只剩下几片叶子的梧桐树,有一瞬间的恍神,时间过得真快,这已经是他被留在京中的第十八个年头了。

有多久没有见过父母了呢?一开始还会有书信往来,等到后来甚至他们连一年都没办法进京一次。

到来最后他甚至把对父母的期盼灌注在了先帝身上,起初先帝也是视他如己出,但等到周以世出世之后,这份缥缈的亲情也就随之破灭了。

他也从被宠爱的郡王,变成了所有人遗弃的小可怜虫,轻笑了一声,早就该习惯了不是吗?

作为恭王留在京中不受宠的质子,他有什么权利去抉择别人的目光呢。

“见过郡王。”直到有人进屋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回忆,秋冬还真是让人忍不住伤感的季节,可惜他却不能有的就是伤感了。

“起来回话吧,这几日我让你查的事情,都查的怎么样了?”跪在身前的是个穿墨绿色的外袍的男子,是周乾礼身边的侍卫,从小就跟在他身边最为忠心的人。

“回郡王,属下仔细的查过了萧家五服之内所有的亲属,都没有一户有女儿叫萧乙娘的,姓姜的倒是查到了。萧梁忠的亲妹妹萧若岚,夫婿就姓姜,正是当年姜皇后的嫡亲侄儿姜裕恒。”

“做的很好,现在我再让你去查一事,姜裕恒人在何处,萧家的旧宅又在何处。”

“是,属下遵命,这就去查。”

结果和他想的一模一样,姜乙儿果然就是当年姜皇后的嫡亲子侄。

若是她知道自己的父亲现在在哪里,若是她想起来姜家当年是怎么被先帝以报复姜皇后,而全家遭罪的,她会怎么做呢?

这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

“皇祖母,您会没事的,太医已经给您开了药,您服了明日就会精神抖擞的了!您不是还说要陪孙儿过寿辰,您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躺在床榻上的就是大周最尊贵的女人,先帝的生母太皇太妃葛氏,如今已是古稀之年,头发花白面色蜡黄憔悴,哪里还能看出半分当年倾城之姿来。

其实周以世乃至先帝,都长得与太皇太妃有几分相似,眉目间还有她的神色,也能猜出年轻时的太皇太妃是何等的风采来。

剧烈的咳了几声,缓慢的抬起手掌,轻轻的拍了拍伏在自己床榻前的小皇帝,“哀家没事,都是老毛病了,陛下这么大的人,可不能再哭了。”

小皇帝乖巧的擦干眼泪,坐在太皇太妃的身边,像小的时候那样的撒着娇。

“孙儿没有哭,孙儿答应过皇祖母,孙儿是一国之君,以后都不会哭的!会好好的治理国家,让百姓衣食无忧。”

太皇太妃嘴角微微的扬起,露出了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陛下真的长大了,再也不是儿时拉着祖母哭的小孩儿了,其实活了这一辈子,祖母已经什么遗憾都没有了。”

小皇帝刚刚憋住的眼泪又想要冒出来了,他虽然是本朝最尊贵的人,却也是最最可怜的人,父母早逝没有兄弟姐妹,叔伯兄弟又被教导不能亲近。

只有一个皇祖母,如今老人家身体又不大好了,他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皇祖母您不能说这种话,您是千岁千岁千千岁,还要陪着孙儿,看孙儿治理下的大周盛世安康。”

太皇太妃又咳了几声,声音越发的虚弱,“好,真是祖母的好孙子,哀家陪伴了太/祖皇帝,又看着你父亲当政,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到你成家立业。你是皇帝立业哀家不担心,唯有这成家,哀家只希望能在闭眼之前,看到你能选个合心的皇后,能陪着你,不让你一直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好!孙儿马上就让礼部去办,孙儿从小就是个没主意的人,皇祖母可要亲自替孙儿选一选,只要是皇祖母选中的人,孙儿就赐封她为皇后。”

“真是拿陛下没有办法,以后可不能什么事都依赖哀家这个老人家才好,哀家喜欢算是什么事。就像太/祖皇帝喜欢她一样,合陛下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说着声音就越来约轻了,直到听不清要附耳去听为止。

小皇帝害怕的伸手放在太皇太妃的鼻息下,感受到还有微弱的鼻息这才跌落在塌前,伏在被褥上小声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