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琪炎愕然,心跳猛地一滞,侧目看向自己的肩头。
神色的大氅上,女子的手指葱白如玉,只却隐隐带了一丝怯懦的颤抖。
那一刻,褚琪炎的心里突然一片荒芜。
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连这样的念头也不该有的,可是在这样冰天雪地的天气里,从身体到心里都被凛冽的寒风扫荡冻结,这一点突如其来的温暖落在身上,顺便就跟着印刻在了心里。
而在那一瞬间——
他突然就不可遏止的想到了那个人。
明明已经到了这样你死我活的关头了,他居然——
还是这样的不甘心。
似乎唯有她,才是可以在第一时间闯入他心间的。
以前就只知道自己是不甘心,可是也唯独是到了这一刻,他才骤然发现,自己心间的执念竟然如此之深,是用一句“不甘心”无论如何也诠释不了的。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期待什么?
“呵——”褚琪炎闭了下眼,仰面长天绵长而缓慢的吐出一口气,然后下一刻,他的情绪却是毫无预兆的顷刻间爆发,一手抓住那大氅的领口,几乎是用了所有的爆发力,狠狠狠狠的甩了出去。
“呀——”这一下带起的力道太大,站在他身后的女子被掀开,低呼一声,踉跄着连连后退。
她的声音不高,还是惊动了厢房里的侍卫。
“什么事?是什么人?”一群人手持兵刃争先恐后的涌出来。
褚琪炎转身,却见霍倾儿脸色惨白,慌张无比的站的身后。
他的眉头瞬间皱起。
“霍——小姐?”那些奔出来的侍卫也都十分意外,神色困惑的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是你?”显然褚琪炎也是始料未及,狐疑的低吟一声,抬头,看到那些侍卫的神情,再想到方才那一刻自己心中落空的念头,顿时就心浮气躁了起来。
他的目光一愣,冲着愣在厢房门口的侍卫厉声斥道:“都滚进去!”
“是!”侍卫们猛地一个寒战,赶忙退回了屋子里,吹熄了灯火,不敢再打扰他。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褚琪炎冷声说道,面色不善。
“我——”霍倾儿张了张嘴,脸上神情却是紧张又忐忑的,显然是被他惊的不轻。
褚琪炎冷眼看着她,兀自一挑眉道:“是褚浔阳指使你来的?还是罗思禹对你交代了什么事?”
脸上表情冷峻,语气之中却满满的都是嘲讽。
“不是的!”霍倾儿连忙道,可是对上他的视线,又是心头一跳,目光凌乱的时下乱飘,她先是迟疑了一瞬,然后才又大着胆子抬头,重新对上褚琪炎的视线。
“我有事求你!”霍倾儿道,干脆利落的走过去,屈膝跪在了他面前。
褚琪炎神色淡漠的看着她,并不言语。
霍倾儿暗暗咬着下唇,深吸一口,抬头迎上他的视线,直言道:“请你放过我吧!”
“什么?”褚琪炎似笑非笑的弯了下嘴角,脱口问道。
“我求你,放过我吧!”霍倾儿重复,因为要顶着巨大的压力才能与他对视,双手垂在身侧就使劲紧紧地攥着。
她看着褚琪炎,明显是用了极大的忍耐力约束自己,才叫自己能够平稳的开口说道:“浔阳的性子我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的来这里,又把南河王爷也困在这里的,这里迟早是要有事情发生的。世子你高瞻远瞩,又是男子汉大丈夫,当初您之所以要承认同我之间的婚约,不过就是权宜之计,现在时过境迁,我这个所谓的挡箭牌也没了任何的意义。我虽然不知道您和浔阳之间到底都是要做什么,可是在这件事上,总归是和扯不上半分关系的。我不过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罢了,所以世子我求你了,你——就放过我吧!”
褚浔阳入寺之后,并没有正面和霍倾儿打过交道,而且只凭霍倾儿,她也必定是不可能对大局造成任何的影响的。
褚琪炎对她,并不会看在眼里,只是——
她在这个时候突然求到面前来提这样一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恐怕——
也不能是全无原因的吧?
“哦?”褚琪炎虽是无心为难他,却也没松口,只玩味着斜睨她一眼道:“你要我放了你?这是说要我许诺你,之前定下的婚事无效吗?”
他的唇角隐约的似是一个笑容呈现,但更多的却是由内而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意。
“是!”霍倾儿浑身僵硬,大着胆子道,声音却还是不觉的弱了下去,“现在我对世子而言已经没有任何的用处了,世子也实在犯不着继续委屈自己,要和我之间来维持这样一门根本就不可能实现的婚姻约定的。”
“你这话说的倒是不错的。”褚琪炎深有同感的略一颔首。
霍倾儿的心头一紧,有些意外的又是猛然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然后下一刻,却听他话锋一转,继续道:“你要我答应你,也不是不可以,横竖不过一句话的事,不过在这之前,你似乎应该告诉我原因的。”
褚琪炎说着,目光不由的就是一深。
他的为人素来沉稳又冷静,这样刻意的逼视之下,一双眸子里面的光芒内敛,就越发的深邃,叫人完全不敢直视。
“我——”霍倾儿道,下意识的回避她的视线,声音被迫压得很低,“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再维持现状了。”
“是吗?”褚琪炎不置可否,但也没有威吓她的兴致,款步踱到一边,然后才有侧目看了她一眼道:“既然你不肯说,那就由我来猜猜,如何?”
霍倾儿一愣,定定的望着他挺拔而立的背影。
褚琪炎却不管她,只就自己面对空荡荡的院子一角,不徐不缓的慢慢说道:“你既然知道我和褚浔阳兄妹之间的冲突一触即发,自然就知道,此事的最终结果也无外乎两种,她败,或是我死!”
霍倾儿咬着嘴唇,神色慌乱的不敢吭声。
褚琪炎就又说道:“我们之间的事,和你虽然没有直接的牵扯,但最终既然不同的结果也必定会影响到你。你会这么着急要在这个时候来找我,也不过就是未雨绸缪罢了。你说的对,当初抛出你来,不过就是做了我的一块挡箭牌罢了,而现在你在我面前已经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了。一旦这一次我能拔得头筹,对你这个空站着名分的女人,十有*我是容不下的。所以你提前来找我是对的,说明你有自知之明,早点主动请辞,反而是一条可保万全的退路。”
霍倾儿心乱如麻,只是要紧牙关听着他说,手心里都在隐隐的往外冒汗。
“可是——从你的立场来说,哪怕你不懂这些,心里——却也一定不会在盼着我赢吧?”褚琪炎只是自顾自的说道,再就连眼角的余光也没给她一点。
霍倾儿听到这里,脑中就是嗡的一下,一颗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
她不敢吭声,也不敢反驳。
“你的心里,一直都在念着褚琪枫的吧?”褚琪炎道,语气平静,并不曾因为这人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而多生一丝一毫的愤怒之情。
他不在乎,是真的半点也不介意的。
霍倾儿只是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褚琪炎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她的回音,就又回转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螓首低垂的身影道:“在你的心里,其实是始终都在期待他能赢的吧。迫不及待的在这个时候来找我要解除婚约,是因为你不想受我的连累?”
霍倾儿一直把脑袋垂的很低,不让自己的神色露出分毫。
褚琪炎见她沉默,眼中忽而浮现一抹嘲讽的微光。
“哈——”他又笑了一声,一边漫不经心的抬手抖落前面一丛枝条上面压着的积雪,一边叹惋说道:“即使我肯于成全,让你恢复了自由身那又如何?就算我事败身死,就算你解除束缚,那么有朝一日,他却是要登临帝位,做万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的。只就凭着你的这些过往——你还妄想能在他的身边留有一寸余地吗?”
霍倾儿脸上极度隐忍才得以维持的表情逐渐坍塌,眉宇间满满凝聚都是凄惶之色。
“恐怕——是不能吧!”褚琪炎也不等她回答,就又自顾说道:“如果他真的有心,如果他心里真的有你,又怎会步步紧逼,让你走到今天这一步,走到这样一个完全没有办法回头的局面里来?只有你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念念不忘,只有你一个人还在心心念念的不甘?”
他的语气也逐渐变得荒凉,神色游离,与其说是在和霍倾儿说的——
放佛说他是自言自语而更贴切一些。
褚琪炎的话到一半,就突然全无征兆的打住,叹息着摇头道:“说出来,不过一场笑话罢了!”
最后那一刻,他的神色就奇迹般的在那一瞬间转为最凛冽。
霍倾儿听着他的话,只觉得浑浑噩噩。
褚琪炎说的这些话,她都知道。
而且不仅仅是因为这段时间的经历让她遍身都是污点,更主要的还是那句话——
褚琪枫的心里,根本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她一丝一毫的位置。
她非常确定,不管是在现在还是曾经,他的心里都从来留下一丁点的位置给她。
霍倾儿的眼眶发热,跪在那里,浑身无力。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思绪才逐渐回拢,她一寸一寸的缓缓抬头,看着褚琪炎的背影,无比坚定的大声说道:“哪怕从一开始就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也惟愿能够这样一厢情愿的走到最后。”
眼泪蓄满眼眶,她也咬着牙,没叫泪水落下,只就一个字一个字的费力说道:“你说得对,我是倾慕他,我就是为了他,不管将来怎样,我也只想最后可以清清白白的站在他面前。不管是他先结束,还是我先消失,哪怕是到头来他也不会再多看我一眼,至少我得能够告诉我自己,我曾经是有努力过,距离能配得上他的女子更近一些。”
即使注定得不到他的目光垂青,但是从很久以前,在她初识男女之情的时候,那个岑贵高雅,如明月般皎皎无瑕的少年就已经成了天地间唯一可见的光芒。
哪怕永远得不到他的回眸一瞥,她也心甘情愿,站在他身后最虚无的角落里仰望。
褚琪炎说的对,她不仅仅是希望褚琪枫赢,更是在心间种下了一种信念,坚决的相信——
他一定能赢。
现在她还顶着一个褚琪炎未婚妻的身份,南河王府一旦瓦解,她也绝对难逃一劫,就算褚琪枫和褚浔阳不会对她赶尽杀绝,可是——
她也不想自己的余生,在他的心里总是打着和别个男子有关的标签印记的。
所以哪怕只是褚琪炎口头上的悔婚承诺——
她也迫不及待的需要。
“世子,我对你来说根本就无足轻重,这个所谓的婚约——只怕在你的心里,比我更加厌恶而不愿意接受吧?”霍倾儿道,言辞恳切。
褚琪炎给她的就只是一个背影,她看不到他脸上确切的表情,只能继续争取说道:“这一次之后,你和浔阳之间,不管怎样,都该是会有一个结果了吧?你我之间,还是在这里就尽快做一个了结的好。当初你怎么都不肯将世子妃之位许给郑家,无非就是为了和她赌着一口气。在这一点上,你和我如今的境遇本来就都是一样的,难道你不觉的,哪怕只是对自己——这样也才能交代的下去吗?”
因为深陷其中,所以哪怕只是在侧旁观,霍倾儿也是将褚琪炎的心思看在了眼里的。
褚琪炎和褚浔阳是堂兄妹。
他会起了这样的心思,可以堪称龌龊,但霍倾儿言辞切切,却完全的只是真情流露,而全无一丝的戏谑嘲讽。
褚琪炎的心中百感交集,气闷的厉害。
他的这份感情的在症结,并不在于彼此之间的堂兄妹身份,因为他已经知道,他们不是,一切的一切都只关乎于褚浔阳个人的态度。
她的冷酷,她的仇视,她不遗余力的暗算打击——
这些,才是他最最不能释怀的东西。
何其荒唐,又何其讽刺?他这一生,唯一看在眼里的女人与他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呵——
只在瞬间,褚琪炎面上表情已经变了数变。
片刻之后,他霍的转身,面容冷酷的俯视下去,凉凉道:“你坚持一定要在今天和我解除婚约?”
霍倾儿看着他,却发现他眼中有一种诡异而疯狂的风暴席卷,那种气势凌驾在上,竟是——
叫她的舌头打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你一定想要这么做,我就给你指条明路!”褚琪炎道,字字冰凉而沉稳,他的唇角牵起一抹笑,又是字字不留情面,“那你便叫褚浔阳亲自过来跟我提,只要她肯开口,我便成全了你!”
说完,就抬脚将落在旁边的大氅往霍倾儿跟前一踢,冷声道:“走吧,别在这里耗着了。”
霍倾儿抓着落在地上的大氅,极力的还想争取说点什么,可是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意,终究还是一句话也没敢说,爬起来,一步三回头的慢慢走了出去。
褚琪炎的拒绝,让她十分焦急,默默地埋头走路,冷不防,却见一双绣鞋的鞋尖扑入眼帘。
霍倾儿赶忙抬头,却见点翠冷笑着站在面前,将她的去路拦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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