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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节

楚明昭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什么,面上的笑收了收:“陛下是不是仍旧执意要为你点淑女?楚家这头,陛下又预备如何?”

裴玑缄默片时,道:“父皇不会因为一个孩子就轻易妥协的,他之前就想在你生产之前定一个太子妃。他心底里其实还是无法接受你来做太子妃。只是如今你得了个哥儿,他不会难为你就是了。至于楚家,那是他的筹码,不会轻易松口放过。并且近来要求处置楚家的奏疏确实不少,他不会白白为楚家挡灾。”

其实他父亲是对明昭有偏见,而这个偏见是一早就埋下来的,当初他离京时他父亲就不想让他带着明昭走。他父亲根本就是一直存着要废了明昭的心的,只是之前一直在东征西讨,他想要稳住他,这才迟迟没提。如今明昭得了个哥儿,废掉是不大可能了,但立为正妃他父亲又不甘心,是以变成了如今僵持的局面。

“不过不必担忧,”裴玑握住她的手,凝着她的眼睛,语气柔和而坚定,“一切有我。”

楚明昭默了默,轻轻颔首。她觉得他一向都很能给她安全感,这也是为什么她在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紧紧抓着他不放的原因。

裴弈虽则不喜楚明昭,但的的确确是偏疼裴玑的,如今爱屋及乌,对小皇孙更有一种天然的血缘上的亲近。他来看过好几回,但这孩子简直是出了邪了,一到他怀里就哭闹不止,还在他身上撒了两回尿。他总不好跟一个婴孩儿计较,每回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元晖殿里闹出的那一桩事,裴弈原本是想压下来的,但等他转回头去着手处理这件事时,发现已经闹得不可收拾。

如今街头巷尾都在传范希筠与杜莲如何抢阳斗胜如何牵累他人,说的有鼻子有眼,还编成了歌谣,孩童们四处传唱,闹得满城风雨。传言这种东西根本不好查找源头,并且最要紧的是只会越传越凶,不会断绝。裴弈思想半日,最终只好放弃了这两人。

体统要紧,这种坏了声名的人他若是再硬生生册立,倒显得他上赶着做亲似的,众人在背后更不知要如何说道了。

他原打算在余下的十个淑女里面再挑两个点给裴玑,但他勉强瞧上的全都跪辞不受,一个个吓得跟有鬼跟着似的。他到后头都恼了,裴玑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待到冷静下来,他仔细忖度一番,决定换一种方式。如今裴玑抗拒得太厉害,他硬生生塞人他还不晓得会再做出什么来。那么,就从长计议好了。

裴弈最终只是在余下的十个淑女里选了个世家女给裴琰做王妃,剩下的九人全部赐钞币礼送出宫,婚嫁由己。

旁人是被礼送出宫的,但范希筠是被除名的,所以是被遣送出宫。范庆气得暴跳如雷,范希筠人一回来就被他狠狠抽了个耳光,让她去跪祠堂。

范希筠心里十分委屈,她是被太子设计了,并且她怎么会想到那个罗妙惜是太子的眼线?她若早知道就防着她了。

范庆见她跪在地上抹泪,心头怒气又冲上来,抡起一旁的刑杖就砸到她身上,喝道:“你把国公府的脸面都丢尽了!那些同僚们还不知如何在我背后戳脊梁骨,连街头小儿都知道你干的好事!合着我悉心栽培多年的孙女儿就是这般丧德败行!你这德行往后不要说嫁人了,走出门去我都嫌丢人!”

范庆是武将,气力极大,范希筠被他打得一头栽在地上,却是犹自不甘,一面揩泪一面解释道:“祖父,孙女最是谨慎,怎会做那等事!那是太子……”

“住嘴!”范庆又重重打她一杖,“你还说你谨慎,你谨慎会被人构陷?也别说因太子而起,你这鬼话说出去谁信?没的被人耻笑!”

正值寒冬,范希筠趴在冰冷的地面上,以手撑地,一双手冻得通红。她忽然想起裴玑之前给她的警告。她原以为裴玑只是想在婚后难为她,谁知道他会干出这种事。还是她轻忽了,轻忽了裴玑的决心,这才将他的警告当耳旁风。

唐氏在外头看着女儿挨打,心疼不已,却是只能抹泪,不敢上去劝。她转头哽声问一旁站着的苏氏:“弟妹看这可如何是好?”

苏氏心里冷笑道,平素与我面和心不合如今倒是来问起我来了。她才懒得管大房的事,大房的人全栽了才好,她儿子正好承袭爵位。只是苏氏想起自己儿子就又开始堵心,敷衍唐氏几句,转身就回了自己院子,将范循叫到跟前。

范循如今被自己母亲催婚催得几乎要疯,平日里一看见苏氏就绕道走。楚明岚如今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他早就将她休弃了。天知道他在甩掉楚明岚这个包袱时心里多畅快!他如今简直不能回忆他当初娶楚明岚时是怎样的恶心感受。

只是随之而来的就是娶亲的问题。他母亲近来开始四处给他挑媳妇,最后很是中意几家,但都被他严词推拒了。他母亲恼得了不得,几度欲请家法,但他仍旧坚持。

苏氏见她说了半晌,儿子却始终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恨恨道:“这回我给你定的这门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大不了绑着你成亲!”

范循面上殊无波澜,垂首道:“母亲若无旁的事,儿子便先告退了。”说话间转身就走。

他听到母亲在他身后摔茶杯的动静,步子更快了些。他母亲若真是要逼他,那他也不介意,来一个弄死一个就是。他再也不想被活生生塞一个不喜欢的媳妇了!

他从他母亲的院子里出来后,便拐去了北镇抚司的诏狱。只是他要往里进时,被告知鲁王正在里头探监。他眉头一挑,裴琰来看楚明玥了?

裴琰如今十分发愁。他想保住楚明玥的正妃之位,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他跟他父亲提过几次,但每回被问及缘由时,他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又畏惧他父亲,几番下来实在也有些无措。

楚明玥看见裴琰时还以为是皇帝想通了要放她出去,险些惊喜地喊出声,结果一问裴琰,却发现是她想太多了。

楚明玥原也是个美人,但牢里吃不好睡不好,更没处沐浴,地方又脏乱,几个月下来变得形容枯槁、头发糟乱,身上还生了虱子。她看见裴琰给她带来的那些饭食时忍不住就哭了出来,她已经许久没吃过什么像样的饭菜了。

裴琰见楚明玥跟逃荒的饥民一样往嘴里不住塞东西,又闻到她身上刺鼻的气味,不由往后退了退。若非因着她那特殊的命格,他一定转头就走。

楚明玥听裴琰说楚明昭生了个男孩儿,被嘴里的饭团呛了一下,跟着冷笑道:“生个儿子也改不了她的贱命!”

裴琰挥退狱卒,捏着鼻子凑到近前,低声问:“你都知道些什么啊,快告诉我。有没有关于我的或者裴玑的?”

楚明玥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只整鸡,才不紧不慢地道:“我不知道你与裴玑如何,我只知道楚明昭身如浮萍,一生淹蹇,与我的命格是断然不能相提并论的。我早就告诫过裴玑,但他始终执迷不悟。”

裴琰想起生产后变得更美的楚明昭,摇头叹道:“那看来是红颜薄命。”

“你叹她作甚,”楚明玥一把揪住裴琰,“你快想法子让我出去!这鬼地方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楚明玥的手本就黑乎乎的,又满手是油,这一下将裴琰的衣裳沾得不成样子,何况她身上的味道简直令他作呕。裴琰嫌弃不已,当即恼了,一下将她踹开:“你离我远些!”

楚明玥憋了一肚子火,气道:“殿下这是作甚!我不过一时落魄,将来自会转运!殿下该想想怎么让我出去!”

裴琰面沉半晌,忽然扭头走了。

或许,他该冒冒险。

裴弈觉得不能吊死在他儿子这一棵树上,他就不信他儿子不出马,楚圭那窝反贼就没人能端掉!他思量来思量去,最后决定派老将陆恭前去南征,清剿楚圭余党。只是他登基后的这几个月在歇气,楚圭也同样如此,如今怕是已经初步在南方站稳了脚,想要除掉并不容易。

裴玑没提出任何异议,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媳妇刚生产罢,母子两个都要照拂,他乐得偷闲。

楚明昭出了月子后,自然而然想起裴玑欠她的那顿饭,缠着让他请客。裴玑被她磨缠得没法,便告了假领她出宫去。只是儿子还太小,不能带出来。

楚明昭心心念念要吃神仙肉,于是两人又去了云福楼。上回两人来云福楼时才刚成亲几日,如今儿子都有了,楚明昭心里一时有些感慨。

两人手挽着手上楼时,楚明昭目光一转,在楼下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裴玑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即刻绷起脸:“不许看!”

☆、第九十四章

那人似乎听见了裴玑的声音,抬头朝这边看过来。待到看清楚是裴玑与楚明昭,似乎颇为惊喜,掉过头就冲到了胡梯口,几个箭步就奔了过来。

裴玑将楚明昭拉到身后,朝来人道:“你跑那么急作甚?我们还没开始吃呢,不必急着给我们付账。”

裴祯一冲上来就一把拽住裴玑,指着他笑道:“终于逮着个冤大头了!你再跟我贫也没用,快,我还没吃呢,相请不如偶遇,走走,一道去雅间儿。你们订的地儿在哪儿呢?”

裴玑一把甩开他,正色道:“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子。你再套近乎也白搭,我跟我媳妇来吃饭,你凑什么热闹。”说着话拉住楚明昭转头就走。

裴祯张了张嘴,轻嗤道:“得了个儿子脾气见长。”话未落音便又追了上去。

裴玑与楚明昭前脚刚迈进雅间,裴祯后脚就跟了过来,裴玑赶也赶不走,只好让他坐下。

楚明昭熟门熟路地点了菜,裴玑正要将单子递给酒保,却被裴祯一把抢过。裴祯又添了三道菜,才让酒保将单子拿走。

“好容易碰着你,不多点些都对不住这大好的时机,”裴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听说你月前得了个儿子,取名了么?要是没取名,不如我帮你取个吧,怎样?”

楚明昭喝着牛乳茶酪的时候,瞥了裴祯一眼。裴弈登基之后,肃王父子隐晦地提了当初划江而治的约言,但裴弈理所当然地赖掉了。想来肃王父子也是早有心理准备,倒是没有去争。然而肃王手里的兵马也是不小的威胁,裴弈怕肃王成为第二个自己,便为其择选了新的封地,如此一来肃王在原封地甘州卫的多年经营便化为乌有,对他也就不再具备威胁。只是这件事定下来的时候已经入冬,肃王父子并未即刻赶往封地,一直住在十王府里,裴弈倒也未做催促。

裴玑抬头嫌弃地搭了裴祯一眼,哼道:“不必了,你蹭了饭就快走。”说着话搂住楚明昭的腰,低头跟她喁喁私语。

楚明昭生产后容色充盛,雪肌愈润,神采更胜从前。裴祯暗暗打量楚明昭时,禁不住感慨,怪道都言楚家六女容貌冠绝京华,这等美人也是世所罕见,确实看得晃花人眼。

裴玑与楚明昭邻座,跟她说话的间隙便总是警惕地往裴祯那边瞟上一眼,正瞧见裴祯判研的目光。他面容一绷,轻哼一声,心道走着瞧。他暗中吃着干醋的时候,手上不自觉收紧,不断将楚明昭往他怀里带,到后来楚明昭半个身子几乎都倚在他身上。

裴祯坐在对面将裴玑的小动作看了个十足十,止不住地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比你长得好看,所以害怕弟妹变心?不过……”裴祯笑看向楚明昭,“弟妹的确是越发美了,你是该担忧。”

“一派胡言,”裴玑转头看向楚明昭,“你说,我跟他,谁好看?”

楚明昭低头喝了一口茶酪,道:“夫君姿容无双。”

裴玑闻言便是一笑,搂过她使劲亲了一口:“乖,就喜欢你说大实话的样子!”

楚明昭双颊晕红,把头埋得更低了,心道这家伙脸皮越发厚了,往后要让儿子离他远些。

楚明昭一直觉得裴玑与裴祯更像是兄弟。酒菜上来之后,裴玑头先还与裴祯互相抬杠,后来两人便渐渐说起了正经事。裴祯问起南征的事,裴玑与他大致讲了讲,裴祯摇头叹道:“我看恐怕还是要你去。”

裴玑剥了一只虾,蘸了酱料喂给楚明昭:“届时再说。”

裴祯摇了摇莲叶杯里的酒液,轻叹道:“我如今左右也无事,你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我也可以勉强考虑给你搭把手儿。”说话间往前探身,“不过,你有没有发现,你大哥近来有些不对劲?我们同住在十王府,但是我几乎没怎么见过他,他白日里似乎常常出门,有时候夜禁了还不回。”

裴玑眸光微动,挑眉道:“你很关注我大哥啊。”

“我如今清闲得很,想不留意都不成。要不是嫌冷,我也学你提笼架鸟出去闲逛。”

裴玑横他一眼:“不要拿我和你比。”

“我是好心提醒你,你可长点心吧,别到时候人家都……”裴祯说着又顿住了。他不好把话挑得太明,实质上若非他与裴玑熟稔,连前头那些提醒都是忌讳,毕竟那些话带着挑拨离间的意味。

裴玑转眸看他一眼,道:“我心里有数。不过,你觉得纵然我大哥真有异心,能成事么?”

裴祯想起裴琰其人,一口酒呛在了喉咙里,大笑道:“大约是不能。你们兄弟俩太逗了,我想起你大哥与你兵戎相见,就总想笑。”

楚明昭觉得她已经很能吃了,但没想到今日吃逢对手,裴祯比她能吃多了。云福楼的肴馔是出了名的昂贵,连茶水都比别处的贵一倍,裴祯自开席就没停过嘴,从头吃到尾,酒水茶汤流水似地灌,看得楚明昭心惊肉跳,暗暗扯了扯裴玑的衣袖,问他带的银子够不够。

裴玑慢条斯理地揩了揩嘴角的汤汁,微微一笑,低声道:“够不够都不打紧。”说话间拉起楚明昭,径直往雅间外走,“我与我媳妇出去一趟。”

裴祯正低头喝银鱼鲊汤,下意识地认为他们是要出去方便,随口应了一声。然而等到裴玑将雅间的门掩上,他越想越觉不对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扔下碗筷跑出去一看,发现四下里已经没了裴玑的人影。他正要去寻裴玑,却被酒保拦住了。

酒保挡在他面前,笑眯眯地道:“方才那位小爷说里头那桌全由您付账。一共六百二十五两银子,您是给现银还是银票?”

裴祯只觉眼前一黑。

楚明昭与裴玑坐上马车后,问起给儿子取名的事情。皇子皇孙的名字考究,一般而言不会随口起。身份贵重者,譬如太子,皇帝还会专命内阁拟出几字,然后亲自敲定一个。裴弈这阵子正为此事犯愁,这是他的长孙,取名极其慎重。

楚明昭听说还没定好,叹道:“看来陛下倒还真是挺看重这个孙儿的。诶?当初陛下给你跟大伯取名也是这样么?”

“父亲为大哥取名时也是十分审慎,大哥的表字成玉也是父亲取的,可见是寄予厚望的。至于我,”裴玑笑了一笑,“我的名字他大约也是用了心的吧,不过我的表字不是他取的。”

楚明昭正要问他的表字是不是打一篇古文里来的,就忽听前头车夫惊呼一声,跟着就传来刺耳的马匹长嘶声。

裴玑面色一凛,一把将楚明昭护在怀里,跟着朝马车外放了一枚旗花。

楚明昭惊疑不定:“外面那是怎么了?有人行刺?”

“大概是,”裴玑把楚明昭压在锦垫上,在她耳畔道,“别怕,我带的人手足够应付。”

楚明昭瞪大眼:“我们不是只带了十几个护卫么?”

裴玑笑着捏捏她脸颊:“你是不是傻,有援兵啊。”

“你猜到会有人行刺?”

“也不算猜到,只是防备着而已,”裴玑说话间面色渐冷,“这回也不知是哪路人。”

“大概是楚圭?他可能觉得他的大业毁在了我们两个手里,总还是想报复。”楚明昭说话之际发现自己的手没处放,便顺势抱住了裴玑的腰。

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呼吸相闻。虽则冬日穿得较厚,但裴玑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软玉温香的玲珑曼妙。她原本就被他压在身下,如今双手还紧紧抱着他,这姿势太暧昧了,有意无意的一挪一蹭都是勾引撩拨。裴玑已经记不清他到底素了多久了,他如今只觉得从前开荤敞开吃的日子简直恍如隔世。

楚明昭正留意着听外头的打斗声,忽觉喷撒在她脸上的气息越发灼热,转过头正对上他炽烈的目光。她被烫了一下,面上一红,正要说话,就听他哑声道:“你身上干净了么?”

他指的是恶露。

产后随着宫内蜕膜的脱落,都会产生恶露。恶露没什么异味,只是要持续一到两个月,快的半个月就干净了,具体时长因人而异。楚明昭身上其实早几天前就干净了,但她觉得还是需要观察休养几日。她知道裴玑已经清心寡欲了好几个月,如今忽然告诉他可以开荤了,他不把她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就怪了。

楚明昭踟蹰了一下,老实道:“干净了……”她见他两眼放光,心里有些发毛,“你不会是想在这里……”

“当然不是,我有那么禽兽么?”

“有!”

裴玑低头吧唧亲她一口:“既然你这样说,那我晚上就坐实了吧。”

楚明昭缩了缩脖子,嗔瞪他一眼,伸手要往他手臂上打,临了却又想起他被她掐出来的伤,心里登时软得一塌糊涂,于是又重新拥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