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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节

严青镕闻言,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帐幔,沉声道:“陛下还在休息。”

“可……”宫女犹豫的往后看。

“陛下龙体如何,你心里清楚。”严青镕表情不变,眼神有些沉沉的,“万莫因小失大。”

宫女瑟缩了一下,又隐晦的看了一眼龙帐,弓腰退了出去。

听了宫女的回报,外殿站着的三人神色各异。

领头的女子已然不年轻,三四十岁的样子,却气质温婉,面目娇俏宛如好女,身姿更是丰腴绰约,奈何额头却有黑色的黥印,赫然是个曾经受过黥面之刑的罪人,却能这般锦衣裘服大咧咧站在皇帝寝宫的外殿,显然地位之高。

既姓上官,又如此地位,此人是谁,自然不做他想,必是上官婉儿无疑了。

而她的身后作男装打扮的年轻女子,赫然就是燕舞,她虽然在这个时代瘦的如有病一般,但一张脸上的五官却是可以跨越时代的那种赏心悦目,让人见之总要叹一句,此女若是再胖一点必然是个绝世美人。

“大人。”燕舞面很是嘲讽的往那小女官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略低头问上官婉儿,“这青镕君……”

上官婉儿的表情一直保持温和,听出燕舞话中不满,回头笑道:“我说什么来着,有些事情呀,既做不好,就不要做,公主荐美那是孝顺,二张这么做是意欲何为?真当自己是臣子了?有这么邀宠的吗?”

“大人说的是。”燕舞很恭敬的点头,“下官当初就说,这严青镕姿容上佳,性格却油盐不进,恐一旦得宠,不好掌控,现如今果然一语成谶,实在是无话可说。”

“恒国公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上官婉儿语气很诚恳,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此时深藏不屑,“莫非你是在怀疑陛下的眼光?”

“下官不敢。”身为女子在这宫廷里如此自称也是少见,燕舞却说得很是顺溜,“那么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等。”上官婉儿悠然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早有机灵的宫女在旁边点燃了炉子,热气扩散开来,“陛下日理万机,做臣子的总要体谅。”

“可午睡的时间早过了。”燕舞道,“此事若是耽搁了……”

“燕舞。”上官婉儿嘴角带笑,眼睛微眯,舒展开的眉间,“忤旨”二字格外清晰和醒目,“你最近,有些急躁。”

燕舞一愣,低下了头,笑了笑:“确实急躁了,若非他们逼得太紧,我们又何须……”

“是你,不是我们。”上官婉儿轻柔的打断,“我不管你究竟想要什么,燕舞,如果不是通过我得到的,你都是握不住的。”

燕舞微楞,很快反应过来,眨眨眼,微笑:“大人说什么呢?”

“感慨罢了。”上官婉儿一笔带过,忽然起身,眼神直直的看着内殿的门,“陛下起了。”

燕舞立刻站了起来跟在后面,微微低着头,眼中看着上官婉儿的影子随着光线渐渐拉长,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上官婉儿现任内舍人,主管制诰,就是替老板写公文,差不多是武则天的文秘,真正的天子近臣,她作为曾经的一个罪臣之女,走到如今这一步,其经历之跌宕传奇丝毫不亚于她的女主人,君臣相伴起起伏伏数年,早已极为默契。

今日她进去的时候,女帝已经在镜前坐好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武则天,可燕舞还是要在心里暗暗叹气。

想到武则天,无不是那书上丰腴长眼的图画,或是各种影视剧里的篡国红颜,谁能想到,今生亲眼见到的第一女帝武则天,已经八十多岁。

老眼昏花、鹤发鸡皮。

连真龙之气都没法护佑这个中国上下五千年最尊贵的女人,她还是老得一塌糊涂,银发曳地,发福却伛偻,除了那静坐的姿态和一身秀着真龙的外袍,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妇人。

是谁到了八十岁都会老成这样啊。燕舞第无数次感叹,所以趁年轻做点什么不好呢?

一个年长的宫女拿着精致的木梳缓缓的梳着女帝的长发,她俩的身后不远处,严青镕静静的坐着,虽然没有上前侍奉女帝,但是他的坐姿松弛却带着恭谨,不像是男宠,倒更像是忠诚的侍卫,光看着就有安全感。

上官婉儿目不斜视,示意燕舞把一叠奏折呈上去:“陛下,这是朝后呈上来的折子,下官已经分类批注,请过目。”

女帝恩了一声,她双目微闭,仿佛是睡梦中下意识的应了一声,抬抬手。

没人动,燕舞只能继续弯腰躬身捧着奏折。

女帝身后的中年宫女无奈的笑了一下,转头对严青镕道:“青镕君,有劳。”

严青镕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傍富婆,却没什么很抵触的样子,乖乖的上前接过了折子,轻轻放在了女帝的腿边。

女帝依然垂眸打盹状,伸手拍了拍严青镕的手,松弛的嘴角露出一抹笑,轻轻咳了一下,低声道:“婉儿,你退下吧。”

上官婉儿有些怔愣:“陛下,这折子,可要婉儿……”

“青镕会给我读的。”女帝不容她说完,“下去吧。”

上官婉儿挑了挑眉,意味不明的望向严青镕。

与女帝相伴近三十年,在忤旨受刑后,她一直很能拿捏自己作为一个宠臣的分寸,在武则天老眼昏花需要有人代读折子时,她从来不对这个工作表现热切,成功让争取代读的二张受了几次斥责。

男人啊,总是忍不住对权势伸出手,而女人,就算伸出了手,男人也看不到。

虽然这些折子她都已经看过,但看过是一回事,与皇上一起知道,就是另一回事了。她不是真正的臣子,她不能擅自对朝政提出意见,除非皇上有兴致来了问一句,否则就不可能产生任何交流。

而现在,她很需要交流。

皇上已经老了……她不能再什么交代都没有……

“陛下。”上官婉儿退了两步,却抬头柔声道,“马球赛三甲快决出了,听闻青镕君也是一马球好手,不知到时陛下身体好些了,可有兴致亲临神策校场,看最终比赛?那定会让球赛更加精彩的。”

“哦?”女帝的声音似笑非笑,“青镕看球,朕可从没拦过……青镕,你要朕陪你看球吗?”

“陛下身体要紧。”严青镕竟然拒绝,“马球比赛激烈,恐惊扰了陛下。”

“恩,惊扰……”女帝还是不置可否,“婉儿,退下吧。”

“陛下。”上官婉儿却还没走,她反而慢慢的跪了下来,“这两日,朝中风波不断,朝臣皆知陛下身体抱恙,却苦于无处表达关怀之心。陛下已停朝会一月有余,若长此以往,恐人心思变啊……”

“婉儿是要朕立遗旨呢。”女帝的声音笑吟吟的,却没有一丝温度,“是谁,这么着急呀?”

上官婉儿表情不变,她还是直直的跪着,微垂着头,态度谦卑:“婉儿对陛下之心,天地可鉴。若婉儿有不臣之心,今日也不会跪在这儿。陛下是天下的陛下,陛下也是自己的陛下,陛下应该爱惜自己的身体,而不是这般苦苦支撑,婉儿一直跟着陛下,敬陛下如母,以陛下为天,唯恐陛下受伤难过。婉儿可以为陛下死,却没法替陛下病,婉儿一想到这点,就痛心疾首,陛下!“她膝行两步,泪流满面,“纵使是死,婉儿也要求您,快做个决断吧!”

燕舞目瞪口呆,方才谁说她急躁来着,现在这个疯狂作死的人是谁!

女帝久久没有说话,许久,长叹了一声,问:“那你以为,这江山,该交给谁呢?”

就是这个问题!

所有人都提起了心,竖着耳朵听着。

上官婉儿再次拜了下去:“无论是谁,泱泱大周,必有明主,能保江山春秋绵延,万年长盛!”

女帝恩了一声,还是不置可否,她疲惫的摆了摆手:“朕知道了,你退下吧,青镕,给朕揉揉腿。”

上官婉儿无计可施,只能带着燕舞退了下去。

严青镕上前,熟练的给女帝捶腿,这也是他这些日子做得最多的事。

“青镕啊。”女帝皱巴巴的手翻了翻腿旁的折子。

“在。”

“想打马球吗?”

严青镕顿了顿,他抬头,有些怔愣的望了望面前垂暮的女人,又低下头:“偶尔想。”

很实诚的答案,女帝笑了一声,又问。

“恨朕吗?”

严青镕一惊,他讶异的回视女帝,眼神中只有惊讶,毫不作为:“青镕不曾。”

“哦……朕听说,若你不曾被带到这,说不定如今,也在神策校场上驰骋呢。”

“佑吾扬威个个都是好手,青镕输的心服口服。”他顿了顿,又道,“陛下为这江山殚精竭虑,青镕要说恨,只恨自己愚笨卑微,帮不了陛下。”

“呵,青木头,也学会嘴甜了,来,给朕读读这些折子吧。”女帝心情大好,她微微转了一下身子,严青镕僵硬了一下,还是抬手将她扶着靠在自己怀里,自觉的拿起了一本折子,展开读了起来。

第一道,就是当朝宰相张柬之恳请皇帝让太子李显代理朝政的折子。

他心里一紧,一边读,一边注意怀中垂暮的老人。却见女帝听完,什么表示都没有,只是淡淡的叹息了一声:“下一个。”

他翻开下一张,便见有朝臣弹劾太平公主干政,打压东宫。其义愤填膺之处,恨不得指着鼻子说太平公主想承女帝大业。

女帝还是面无表情,继续下一个。

严青镕越读越心寒,几乎想扔掉折子出去,也不想卷入这黑不见底的漩涡中。

内殿里满室烟暖,却依然隐有血雨腥风。

☆、第84章 奉宸密谋

鹤唳的出现和上官婉儿的拜访仿佛打开了严青镕脑中潜藏许久的那扇名为政治斗争的大门。

让一直以来因为抵触和逃避而不原意注意这些的他陡然意识到势态的严重性。

他初来乍到,本就无根无基,虽然心里膈应,却还是不得不和二张以及那些已经得势的男宠虚与委蛇。

二张并没有只搜罗他一个,他们一路巡游,很是找了一大帮“美姿容”的男人,不管自愿不自愿,只要有家人亲友的多半会投鼠忌器,可一旦进了这宫,便只能任人鱼肉,有的直接没有过女帝那一眼,却也出不去,只能在男宠云集的奉宸府艰难求存,也有被女帝一眼看中的,轮流伴君下来,竟然只剩了两三个尚还过得去的,他虽说算一个,但是在美男子云集的奉宸府中,要说他究竟哪点好,又该如何得的宠,该如何邀宠,实在是毫无心得,也对此毫无兴趣。

他本也只是普通商户人家出身,自小诗书礼仪不过尔尔,唯独对搏击和马球很是上心,这才拜了长兴武馆的武师为师,后能独当一面了,便出头组了这天长地兴马球队。

不管容貌如何,他本就只打算过平平淡淡的日子的,甚至之前已经准备议亲,对方是一个门当户对的贤淑女子,他偷偷看过,虽然相貌差强人意,但已经能满足他的基本幻想。

从没想过蓝颜也有招祸一说,如今伴君一侧,锦衣玉食,虽偶有心动,可更多的却是虚无缥缈之感。更荒谬的是,鹤唳的“小姐”之死,以及上官婉儿的所言,让他意识到,事情仿佛真的没那么简单,如果什么都不做浑浑噩噩在此,说不定等待他的,就是最坏的结局。

女帝到底还是个女人,美人迟暮,心里的空虚和脆弱就更多,严青镕虽然未曾有主动撩妹的经验,但雄性本能尚存,什么样的他最让女帝愉快,他此时心里还是有点数的,偏偏这点经验,非常被动。

她,就喜欢他沉稳安静却又听话的样子。

如果偶尔有一点笨拙的、无伤大雅的失礼,那就更好了。

他不能做任何主动的事情,就连多一分殷勤,都是在让自己“失宠”。

可他如果一直像个摆设一样在这儿满足一个女帝作为一个小女人的幻想,那么等到大难临头的那一天,他也只能像一个摆设一样死。

悲哀的是,二张不知道在作何打算,却怎么想都没什么前途,他和二张虽然不至于交恶,却也疏离难处。而相对靠谱一点的皇亲以及朝臣,都瞧他不起,根本连交流都不会有。

他,竟然只能,依靠面前这个,风烛残年的帝王了。

严青镕垂下头,怔怔出神。

早知今日在女人身下坐以待毙,不如当初,就死在球场。

他握紧了拳头。

而皇宫另一处,奉宸府内,一场秘密会议正在进行。

二张皆坐在上首,两人表情凝重,小满坐在下首次座,但他神情轻松带笑,显然地位不低。

奉宸府,原名控鹤府,创立之初,就是女帝收藏美男子的后宫。后来因为名声太坏,被大臣前赴后继的弹劾,就改了个名为奉宸府,对外宣称是研究三教的地方,即为儒释道,为此据说还要编撰一本名为《三教珠英》的书来,只是人人都知道这只是遮羞布罢了,从没谁要来审查项目。

二张之中的哥哥张易之任着奉宸府监,得亏他长着一张神仙一样让人一看就要堕红尘的脸,走出去就算别人心里鄙夷,也没法对他摆什么脸色。久而久之这奉宸府完全就成了他二人的天下,女帝衰老不堪,这满府的美男子,自然是由他们来享用了。

现在,虽然气氛严肃,依然有一个妖艳少年趴伏在张易之的腿边给他捶着腿,一捶一抚间都情意无限,仿佛在场其他人都不存在似的,可见这府中气氛多银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