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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

刘湛才踏入村口便看到路边翘首以盼的刘学渊,只见他双眼满是红血丝,想必一宿没睡。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刘学渊浑身脱力险些没站稳。

刘湛让曹壮曹鸣先回家不必陪着了,回到刘家惊动了更多人,女眷哭哭啼啼的喜极而泣。

唯有刘湛一脸沉静先把宋凤林背回房,安顿好了宋凤林这才到堂屋给大家回话。

就在当晚天空乌云密布飘起了鹅毛大雪,真正的大雪封山终于到来。

“怎么开窗了当心着凉。”刘湛给宋凤林端药过来,结果一进门就看到他开着窗对着漫上窗台的大雪发呆。

刘湛没等宋凤林说话就摸上了他的额头,没有烧,又握住他的手。“怎么这么冰?”

“没事。”宋凤林抽回手。

刘湛知道他一准心里又藏着事,想要宋凤林主动说出来难如登天,刘湛心里对他这小脾气感到无奈。

把窗关上,刘湛爬上炕端起药送到他跟前。“李大夫说了这是补身体的药,因着之前救命不得已下了重药,只能慢慢补回来。”

宋凤林眼里闪过一丝痛苦。

刘湛轻声道:“日后我定寻来更好的大夫更好的药,咱们还年轻,相信我。”

宋凤林把目光落在刘湛坚定的双眼。

“喝吧,嗯?”刘湛把药往前送了送。

宋凤林接过,刘湛暗松了口气,盯着宋凤林把药喝完这才端着空碗回厨房。

“我看大哥这是疯了,我们自己尚且自顾不暇,你说今年都花了多少钱救人了,去了整整一亩水田的银子啊!”

刘湛路过老太太的房间远远的便听见刘学礼的大嗓门直嚷嚷。

“你小点声。”老太太斥道。

“娘,我这不是着急吗!您要管管大哥……”刘学礼还说了些什么,刘湛没兴趣听左右不过是那些话。

绕到厨房,赵氏和李氏在忙着做晚饭,刘湛顺手把碗刷了而后蹲到灶台前替赵氏看火,这时李小连端着洗好的萝卜回来给李氏。

刘湛拨着火思绪飘远,刘家是流犯圣旨御批了不能离开武源县,目前他能做的只有在武源县这一方小世界里寻求突破。

他不甘心平庸,如今云中书院已经有了稳定的收入刘家吃穿不愁,刘湛觉得自己是时候做点别的事。

转眼很快到了春节,今年刘家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春节。

大年三十晚上,刘家厅堂摆着刘家祖先和宋家祖先的牌位,因宋宜均拜老夫人为干娘,这两家的祭祖便一起办了。

宋家可是公府出身,老太太最是看中门第,收了宋宜均为义子也是十分满意。

当晚刘家摆开了宴席,有鸡有兔有野猪肉还有自家种的白菜萝卜自家种的黄豆制的豆腐等等,十菜两汤,饭是精米饭,还有精面包的猪肉饺子十分丰盛。

次日大年初一,小辈们给长辈磕头拜年,老太太看着儿孙满堂笑得合不拢嘴,抱着年纪最小的淙儿直道刘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大年初一,曹家张家闻家涉雪来拜年,少年们齐聚一堂。

刘湛心里早就憋了话就等着人齐好说。“你们知道咱们山上有什么来钱的营生吗?”

曹鸣激动抢答。“打野猪卖!我娘给我算了一笔账,今年我带回来的野猪肉一共发卖了十一两银子!”

张小满道:“我也差不多这个数。”

大家野猎得的战利品都是平均分因而都差不多。

闻青山高兴道:“枣子也值钱,我家打算开春买一亩水田,这可是我们家第一次买田。”

李小连道:“野兔皮貂子皮也能发卖,算起来一年进账不少。”

曹壮道:“你们都没我多,我今年一共得了十八两银子,我爹打算添些银子买两亩水田。”

少年们个个说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对这好日子已经是心满意足。

刘湛说出了自己的目标。“我要赚几百两银子。”

五少年同时愣了。

张小满小心翼翼问:“头儿,你认真的?”

刘湛转着手中的毛笔。“对,我需要稳定的能赚上百两银子的营生。”

五少年都沉默了,上百两银子巨款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闻青山最先打破沉默。“要赚这么多银子只能做买卖,只是县城里的大小买卖都在豪强手里,庶民百姓想要参一脚难如登天。”

刘湛停下转笔的动作。“怎么说?”

闻青山道:“比如山中的药材,百姓采了拿下山去可以卖给医馆,若是有人收了百姓手里的药材再倒卖给医馆,县城里管药材的行商知道了第二天就有打手寻上门来,无论打死打伤县衙不管。”

这就是□□裸的垄断!

张小满道:“我爹也想过到县衙开铺子卖木器,却连铺子都租不到,中人一听我们是贱民扭头便走。”

曹壮道:“我爹早年也想过开铁匠铺,差点没被一个做铁匠生意的家族给打死了。”

这是一个阶级分明的世界,各行各业各等级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难以跨越,刘湛的心像沉了一汪深潭,这个世界的规则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

曹鸣道:“头儿,咱们还是卖野猪肉卖药材吧,多猎一些慢慢攒。”

刘湛眉宇深锁的摇头。“我需要本钱。”

知道刘湛一向有大主意,少年们也不敢质疑。

李小连道:“大哥,你想做什么我们一起帮你。”

大家纷纷点头附和。

刘湛思忖道:“还是要先攒银子再作打算,目前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继续上山打猎,我听说说县城的陈记杂货收购野猪腊肉,这个冬天先做些腊肉去卖看能有多少银子。”

之前刘湛打猎更多是为了吃,刘家十几口人顿顿吃肉,野猪肉消耗也大,曹壮他们带回去的野猪肉大多发卖换钱,这也是为什么少年们都攒下了银子。

现在刘湛想要攒本钱便不能再小打小闹。

刘湛下了决定。“大壮,你爹能悄悄给我们打制几把铁枪吗?”

曹壮毫不犹豫道:“能。”

刘湛拍了拍曹壮的肩膀。“替我转告曹大叔,请他放心我们会把武器藏在山上不带下来。”

百姓不能私藏兵器,这要被抓到了就是杀头的大罪,刘湛胆子也忒大了。

不只刘湛胆子大,其余五少年胆子都不小,听到刘湛要做兵器没有一个怂的反而十分兴奋。

刘湛忽然想起一事。“青山,你春闱要考童生就不跟着我们了,待你高中咱们再一块玩。”

闻青山有些泄气的抓了抓脑袋。

曹壮拍了他一掌。“你可得替咱们争口气,一定要考上。”

闻青山是几个少年里面唯一的良民出身,因他勤勉好学被刘学渊相中收为关门弟子,闻家都盼望着闻青山能考上秀才日后能在县城谋份好差事。

闻青山眼里有了湿意,他心里还是更想跟兄弟们在一起。

半个月之后曹壮来寻刘湛,说是五把□□都做好了,昨夜曹壮他爹悄悄抬到荆棘林子里用雪埋着。

刘湛振奋非常立即约大家上山。

“这孩子,大冬天的还往山上跑。”赵氏十分无奈的看着刘湛出门。

李氏也叹了口气。“幸亏入冬前给做了一身羊皮袄子。”

“可不是。”赵氏直摇头。

五少年都穿着羊皮袄子羊皮裤子羊皮靴子头上还戴了羊皮帽子,羊毛朝内皮革朝外,既保暖又防水。

五人一狼一路涉雪而走,雪最深处甚至没过了腰。

来到荆棘林子,曹壮循着标记翻出□□,铁打的枪头锋锐无比,杆子是张小满他爹用上好的木料炮制,□□握在手中十分趁手。

“走!”刘湛一声令下,带着少年们进入到从前不敢去的林子深处。

冬日进山自然不能盲目,为了预防突发暴雪,刘湛选了一处地点建造临时庇护所。

先清出一块空地,再用木头树枝搭起框架,屋顶用雪压成块封严实,一个简易的雪屋便成型了,他们这几天都会在这处庇护所附近活动。

“头儿!你看这是什么脚印?”曹鸣被眼前巨大的脚印吓傻了。

刘湛用手比了一下,雪地上的印子竟然比手掌还大。

曹壮道:“应该不是熊瞎子,我听说熊瞎子冬天不出窝。”

刘湛心中一沉。“不能再往前走了,退回去,这里是老虎的地盘。”

四少年吓了一跳,而旺财早就站得远远得说什么都不肯过来。

齐云山山脉广袤,自然不是只有野猪,像熊瞎子老虎野狼野鹿都生活在这片密林里。

动物之间的地盘泾渭分明,知道闯了不该闯的地方,刘湛五人很快退回野猪的地盘。

接下来整整两个月只要天晴刘湛都会上山打猎,并非每次都人齐,只有刘湛一直坚持上山。

刘湛猎回来的猎物有野猪狐狸野兔,毛皮都第一时间处理了,肉便码放在后院在户外冻着,只等天气暖和一些统一熏制。

刘湛只跟家人说野猪发卖了钱他要用,旁的半句没有透露,刘学渊看着儿子每日忙上忙下,满肚子的疑问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而这一切宋凤林也看在眼里。

很快到了三月寒冷的天气渐缓,刘湛领着李小连用砍刀把野猪分块架起来熏制,宋凤林默不作声的在一旁帮忙看火,每一日都是如此。

“湛儿,你这些腊肉能卖不少钱啊。”午间吃饭刘学礼乐呵呵的笑道。

刘湛不说话,他夹了块肉搁到隔壁桌的赵氏碗里。“娘,多吃一些。”

刘学礼自顾自说:“这么些腊肉卖了钱今年家里能添不少东西,大哥,不如买头牛怎么样?”

刘学逸嗤的一笑没搭话。

刘学渊不想多说搪塞道:“回头再说吧。”

刘学礼十分不理解。“这又没外人怎么不能说,你不会真让湛儿自己把钱花了吧?”

刘湛三两下扒完碗里的饭一抹嘴回屋睡午觉,下午继续干活。

如此便到了三月底,齐云山上家家户户开始育苗准备四月春耕,刘湛的野猪腊肉也全部熏制完毕。

山路一通刘湛便向曹壮借了牛车拉下山去卖给行商,因野猪腊肉重量轻比鲜肉要贵一些,能卖到三十五文钱一斤。

忙活了整整两个多月,一车腊肉一共卖了三十五两,另还有狐狸皮貂皮兔皮等物又卖了十两,一共得银四十五两。

有些泄气,忙死忙活竟然还没百两,但刘湛毕竟是成人的灵魂,虽然不是滋味却也没有自暴自弃。

刘湛揣着银子让曹壮把车停在书斋外。“我去买东西,你们去林记叫点吃的,一会我去跟你们汇合。”

刘湛想了解这个世界,特在书斋买了《天下地域志》《周楚通史》两本书。

因新书太贵他买的是旧书,临走时刘湛想了想折回去又挑了一支狼毫笔,一共花了一两多银子。

书斋的掌柜认识刘湛,知道他是刘学渊的儿子于是又送了一卷宣纸,刘湛仔细的包起来这才去林记跟大家汇合。

武源县城不大,石板长街只有稀稀落落的人,刘湛一身布衣短打瞧之与寻常农家子的衣着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他面相极好,天庭饱满鼻梁高挺,且目光清朗满面英气,举手投足间带着少年人的肆意潇洒,已经隐隐有两分气势。

书斋掌柜看着刘湛离去的背影捋了捋山羊胡子心道,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这样的儿子赤脚农夫哪里生得出来?

他送的那卷宣纸都顶得上狼毫笔的价值,不过是想跟云中书院结个善缘。

刘湛走在街上不时引来年轻女子的频频侧目,他向来不留意这些。

快步进了林记跟大家汇合,林记老板见刘湛来了送了一壶米酒,温火慢慢的煮,一时酒香满堂,刘湛一开始并不习惯古代煮酒的味道,慢慢习惯之后倒也还好。

少年们看出来了刘湛心情不好也不复往日喧闹,安静的厅堂只有几名行脚商人在另一桌高谈阔论说着天下大事。

“我刚从京城回来,坊间都传遍了天子要派兵助陈留夺巴蜀古地,十万大军预计五月启程。”

其余三人十分惊异。“去年入秋燕人犯境都打到关内了,颜氏军节节败退,宝坪县方圆百里生灵涂炭,北疆尚自顾不暇,这又为何出兵巴蜀?”

“陈兄,你快些说说。”

那名陈姓行商叹一口气。“害,不说你们不懂,那京城里的世家贵族谁又懂那位?”

陈姓行商压低了声道:“这都不是事,你们有所不知,这个冬天京城里出大事了!”

大家听得聚精会神。

“你们猜怎么着,市井都传遍了,大皇子的母族周氏药死了三皇子!”

不只是行商们林记里的其他食客无不倒吸一口气。

“周氏扳倒了前相国宋氏,如今这周氏权倾朝野,这样的惊天大案愣是无人彻查,就连天子也闭口不言,对外只说是得了急病,可谁信呐?好好的大活人说没就没了?三皇子的母族陈氏合族跪在皇宫外请命,闹得是沸沸扬扬。”

“我可是亲耳听见陈氏家主在宫门外痛斥,天子金口玉言要立三皇子为太子,仅仅三日健康的三皇子便暴毙宫中,这话我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在座所有人面色戚戚,都替三皇子感到惋惜。

说罢陈姓行商长叹一口气。“不说京城里的事,就看咱们这北疆,颜氏军被燕人撵着打,我看今年光景还不知道得多难啊。”

大家无不摇头叹息。

干了杯中的酒,刘湛双目炯炯有神。“老板,结账。”

回到家,刘湛才进家门,刘学礼听到动静立即迎出来。“湛儿,一共卖了多少银子?”

刘湛绕过去,刘学礼将他拉住。“你这孩子,三叔跟你说话!”

刘湛没辙只得看着他。“三叔,我说过这些银子我有用。”

刘学礼道:“你一个孩子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你看咱们家里什么都缺,你娘你婶母你奶奶连套妆面都没有,这也就算了,曹家张家都买了耕牛,咱们也得买一头。”

刘湛耐着性子道:“曹家张家不是已经帮咱们的地都犁好吗?四月春耕之后学子上学,今年的束脩便能收上来,家里用度不缺。”

刘学礼却道:“束脩是一回事,你年纪小不懂,咱们家没有分家,银子应该交到公中统一用度,三叔也是怕你乱花了去。”

刘湛不想再扯。“我既然有本事赚到银子,怎么用我自有想法,三叔,你若想要银子可以自己赚去。”

说罢刘湛头也不回的离开把刘学礼气个倒仰。

“什么?竟有这事!”刘学渊和宋宜均听到刘湛复述的传闻都十分惊讶。

宋凤林帮忙收拾教材的动作也停了。

宋宜均激动道:“天子当真糊涂!!周氏狼子野心,杀我宋氏排除异己,天下人都看出来了,唯有天子依旧宠信周氏,如今周氏权倾朝野,就连皇子都敢毒杀,这样的权臣佞臣,我宋氏一门冤呐!”说到最后竟都语无伦次。

周氏就是宣帝当年大开杀戒的刀,他先后除掉刘氏宋氏一步一步的逼近权力中心,假借宣帝每一次打压先帝旧臣来排除异己,直到完全掌控朝纲令群臣不敢与之作对。

宣帝以为自己杀罚果决,殊不知他只是周氏手中的刀,一刀一刀替周氏杀出一条通天大道。

宋氏覆灭仅仅一年,周氏权倾朝野,毒杀三皇子,此悬案众说纷纭,最终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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