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渊虚天君的决绝态度,参罗利那用行动表明了它的不满。
无光七劫,最重杀伐,它是想着斩几个离尘宗的修士来警告,不过这次上清体系的干扰屏障,比头一回要沉重得多。
血光虽余劲不绝,冲波逆折,打穿通天九曲,直接冲破了离尘宗的山门防御,更将凶毒绝灭之真意,泼洒进去。
可受第一击警示,离尘宗已经全员警戒,山门上下,如临大敌,都利用法阵遮蔽,再有上清八景体系加持,层层净化,伤亡倒还有限。
饶是如此,连续两击轰在“通天九曲”这护山大阵的门户之上,里里外外纷纷爆裂的符阵结构,等于是把程徽等学理部修士这些时日以来的心血,彻底击碎,连带着把宗门的历年的阵禁积累布局,也毁掉小半。
最大的问题是,爆碎的阵禁,使得让离尘宗山门本来意欲浮空迁移的计划,就这么胎死腹中——多年来一直撑山门符阵机关的关键部位在冲击中受损,事实上,本是悬在碧落天域之下的离尘山门,已经开始慢慢下挫。
早晚离尘宗都要变成无法移动的死靶子。
对参罗利那而言,这个结果倒也可以接受了,回头它自然会慢慢泡制。
离尘宗那边的信息,不可能即时传回,然而护山法阵的状态,却能通过特殊的气机联系渠道,传至方回这里。
方回的情绪倒是平静下来,没有对任何弟子说起山门现状,默默无言。
只是看了眼乔天尊,又移转视线,切过阴影中光芒微黯的月亮,
此时渊虚天君没有再刺激参罗利那,也没有再迅速回应,应该也在沉吟。
其实,像方回这样老于世故的人物,都很明白,渊虚天君上一次直白的回应,也不是单纯想刺激谁,而是向所有的有心人,提供一个关键信息,让他们注意:
看,参罗利那的本源之力在我这里!有兴趣的可以谈……
更深一层的意思则是,现在连番冲关渡劫的渊虚天君,面对战力全开的参罗利那,真的是有些吃不消了,他是提醒那些还在观望的人们,现在就赶紧上吧!
然而,面对广袤的周边星域,当之无愧的霸主级强者,整个真界敢与之放对愿与之放对的,数来数去,都不会超过十个人。
拥有胜算哪怕只是部分胜算的,还要再砍掉一大半。
最荒唐的是,现在这些人里,倒有一半以上,都是站在渊虚天君的对立面上。
而且,还都是“积极用事”的态度。
离尘宗并没有处在这些人角力的核心地带,可就是边缘,也有着几难挽回的覆亡之危。
方回眼神冷澈,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乔天尊因为是全神防备参罗利那追击的缘故,对周边一切因素都十分敏锐,见方回反应异常,知道这位离尘宗的领袖,耐心和底气已经到了濒临破碎的边缘。
此时此刻,他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虽然做出来恐怕也于事无补。
当下伸手按住方回,低声道:“等等!八景宫虽谋于全局,事到临头,也非怕事之辈……”
话音未落,中部天域,云中山之上,叩心钟鸣响。
之前渊虚天君气势鼎盛之时,那通天光柱宝钟,曾让位于中天明月,收敛光芒,只是默默加持一界。
而如今月色黯沉,这件镇压真界的成道至宝,终于又大放光彩。
更重要的是,便在钟声鸣动,响彻真界之时,有一道巍然法相,便从贯通天地的光柱走出,也与渊虚天君自发而成的“天星秘术”一般,其形影自然映诸四方,一界可见。
之所以称之为“巍然”,是因为他一步跨到叩心钟前,那般神物,与其法相对比,就像是寻常提手中的小小铜钟一般,被那位信手摘下。
法相遥对天裂谷方向,微微一笑,不知是对谁而发,随即,这位以指叩钟,使之嗡然鸣响,却是清越动人,袅袅之音中,他悠然唱起古老的道词:
“大象虽云寥,我把九天户。披云泛八景,倏忽适下土。大帝唱扶宫,何悟风尘苦。”
道歌声中,听得道词中“八景”等句,又见得法相神韵气度,一界中人,虽是真正认识得不多,然而但凡脑子灵活点儿的,都猜出了这是哪位。
萧圣人。
八景宫掌教动了!
萧圣人一出,天地间都变得不同,便在他身后,层层云气错落,其中掩映仙宫云阙,万千门户,灿霞金碧,相辉参错,一时万里云天,映如白昼,恍惚就是天庭道境,气象万千。
云外清虚之天!
未等一界中人从这煌煌奇象中醒过神来,那萧圣人又是以指叩钟,似吟似唱,悠然道:
“於焉开三径,扶摇玩九霄。”
此言一出,此界到了一定修为境界的强者,莫不心神晃动,脸上都现出凝重之情,或赞叹之色。
真正理解这道词意境作用的,千万个人里,未必有一个。
而能够准确把握其走向的,更是少之又少。
然而离尘宗山门之内,千百离尘弟子,却是亲身体验。
他们看到,天光明亮,清辉洒落,身上玄门加持忽然再上一个层次,更重要的是,原本还一直往下沉降的离尘宗山门,莫名就是一股汩汩然,却有无有极限的力量撑起。
乍觉如浮水波,又觉如凭清风。
偌大的山门,竟不再往下沉,而是往上升起,浑若无物。
数息之间,甚至是超出了之前山门所处的高度,直趋碧落天域,又受某种力量牵引,破云裂空,往西南而去。
天裂谷之上,参罗利那魔眼中血光流转,将数万里外,离尘宗山门的情形,尽收眼底,当下就是一声冷笑,先是瞥了愈发黯淡的月轮一眼,随即目光移转,直指天穹之上,庞然巨躯开始缓缓抬升,血光漫卷,半空浸透。
有不知厉害的,往这片血光处多看两眼,就觉得头晕欲呕,有的甚至就是一头栽倒,再也爬不起来。
中天之上,萧圣人也将眸光移过来,对屠灵魔眼的威能,他是很重视的。
虽然对他本人没有任何效用,可真像这般映照天空,持续半日,此界怕是死伤亿万。
故而他神情庄重,口发雷音:
“剔起乾坤骨髓,劈开太一真阳;匣中雷声震动,万里鬼神休藏!”
锵声鸣响,云外清虚之天上,忽有一道刺眼金光,自宫殿群中腾起,仿佛是天神愤掷长剑,嗡然作啸,穿透亿万里虚空,瞬间切入天裂谷上厚重血光之后。
连天血幕刹那崩裂,转瞬又是“铮”声剧震,乃是参罗利那举起一根前肢,将这天外一剑硬生生挡下。
剑刃入体数尺,血光迸溅,当空仿佛是下了一场血雨。
然而相较于其身躯,显得细长的前肢,其实也是粗逾数人合抱,终究没有折断,它再一发力,硬是将剑光砸落深谷之下,劈裂千里山岩,便无影踪。
参罗利那晃动长肢,血光如潮,将剑光所携道韵余音隔绝在外,可是屠灵魔眼一时也不敢再用。
玄门降魔秘剑,硬受一击,它是绝不好受。
更让它厌憎的,还是此剑之后,那门手段:
金科玉律无上神通!
为什么它把萧圣人列为大敌?
就是这道人在真界之中,掌控玄门体系,正如刚才的渊虚天君一般,但凡是体系铺设之地,亿万里虚空天堑,只在掌顾之间,而且是水到渠成。
不像它,还要强裂撕裂虚空,才有同样效果。
消长之间,主动权尽失,若没有特殊手段,只有被压着打的份儿。
现在么……
凶陋复眼隔空盯着萧圣人,森然而笑:
“再来!”
萧圣人一出,威仪神通盖压四方,不知有多少人目瞪口呆,先前渊虚天君所展现的“勾陈帝御”神通,也要失色不少。
天域梭上,乔天尊轻吁口气,感受到这边离尘弟子的情绪,明显稳定了许多,他就笑道:
“总算不负所托。参罗利那便由掌教圣人牵制,如今贵宗山门已在体系牵引下,往西南而去,速度倒是快不起来的,大概要花个几月时间,我们是先去西南,预设的迁移之地呢,还是去山门会合?”
当务之急,还是把已经无法插手局中,又很可能成为累赘的离尘宗弟子迁走。
按照他的想法,最好是直趋南国,可离尘弟子显然都是想回山门的。
虽然有八景掌教无上神通牵引,可几个月的时间还是太长,说不定就会有什么变数,现在山门那边,还是多一人,多一份力量。
当然,这种事,还是要由方回决断,人们就将视线集聚过去,然而他们意外发现,自家祖师神思怔然,盯着舷窗之外的天域,眼神都发了直。
众修士齐齐扭转目光。
此时此刻,就在中天之上,萧圣人正长吟道词,化显神通,压制天裂谷上的参罗利那,一时占尽上风。
然而他巍然法相之旁,却有一道白衣人影,无声无息贴了上去,速度也不是甚快,却形若鬼魅,就像是从虚无中走出来,又像是天空逸散的云气,就此聚合成形。
就是长生真人,全力发动之时,也有界域隔绝内外,以为防护,更不用说八景宫萧圣人。
人家堂堂地仙大能,压得参罗利那都一时抬不头来的绝代强者,早已是内外皆真,自成一域,更有玄门体系为外延,天视地听,无有不至。
可是,那白衣人影就是这样显化贴身,距离之近,简直不可思议。
见得此景,乔天尊也是保持不住风仪,失声道:
“罗刹鬼王!”
而且,这显然就是天地劫起以来,都一直不知何往的本体!
他这边的声音,肯定传不到亿万里外,可亿万里的情境,就像是一场避不开的噩梦,直透心底。
此时的罗刹鬼王,就像是从噩梦里走出来,或者就是噩梦本身。
遮面薄纱之下,看不清她的面容,可每一个仰望中天的修士,却分明都“看”到了,她唇边仿佛恶作剧式的诡秘笑容。
然后,人们就看着她伸手,轻若无物地印在萧圣人背心之上。
叩心钟鸣响,嗡然之声,仿佛是一场狂风,席卷了云外清虚之天,也是给予了萧圣人最顶级的加持。
罗刹鬼王掌心已近贴实,萧圣人法相却是缥缈无端,似乎瞬间切入了另一处虚空。
然而,他身后的罗刹鬼王,却也如梦如幻,如影随形。
这一刻,她不是客观存在的,而是从生灵的幻想神思里切分出来。
有所思,则必在!
萧圣人能湮灭自我的意识吗?能完全切合天道自然吗?
显然不能!若真如此,就是“合道”的下场。
那么,他就不可能摆脱得了罗刹鬼王!
掌心印中背心,一触即收。
这一刻,整个云外清虚之天都颤动一记,萧圣人法相由虚转实,再由实转虚,往来变幻七八次,终于还是禁不住元气流散,金光飞溅,那是他一身修为精华所聚,显然已是被罗刹鬼王蓄谋已久的一击,伤到了本源。
叩心钟再响,音波聚合,迸发降魔之音;云外清虚之天无上威能,也化为玄门神光,一并刷落。
如此近距离之下,罗刹鬼王根本不可能躲开,身形也是轻震,应该是受了伤,但她转瞬就是再度化入玄妙的天人真幻夹层里,低笑宛转,似未远离:
“手感也还成啊!话说当年若是能重击巫神,应该也是这种感觉吧,不过份量可是轻了点……与你的身份不符!”
萧圣人已经不理会亿万里之外,冷笑旁观的参罗利那。他转过身来,持叩心钟,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受伤的迹象,微微笑道:
“鬼王当年,被巫神压迫于东海一域,想来等这个机会很久了。只是玄巫有别,滋味还是不一样的。”
两边说起来,就好像罗刹鬼王就是当年受了巫神的打压,现在拿萧圣人出气似的。
里面的回路,怕是有九成九的人听不懂。
不过此时能够关注听清两人对话的,都是云中山上最顶尖的大能,被萧圣人这么一提醒,就都明白过来。
罗刹鬼王还确实是“针对巫神”,分明是借萧圣人展开“金科玉律”无上神通,必须统驭玄门法则体系的机会,破坏真界法则体系的最后基础。
众所周知,八景宫九劫以来,尤其是最近五劫以来打造的玄门法则体系,就是建立在巫神所立法则体系的基础之上。巫神沉眠之后,三万多年下来,历次勘天定元,八景宫都是主持者,哪边的元素更占优势,也是见仁见智。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当萧圣人施展“金科玉律”无上神通,掌控玄门法则体系之时,无疑就是真界法则体系的关键节点,甚至可说是最后的基石。
罗刹鬼王选择的目标出手的机会都是绝妙,若真能一举攻破,说不定真要让她毁去巫神法则烙印的最后一点儿残留,当然,整个真界恐怕也要陪葬了!
只是,现实的情况是,罗刹鬼王虽然得手,却也是让萧圣人“算计”了一回。
只因为,便在八景三十六天立起之前,萧圣人已经将体系的控制权,包括“紫极黄图”这等根本之物,全权交给了辛天君。
施展“金科玉律”无上神通时,也只是借用而已,罗刹鬼王意图通过重创萧圣人,破坏法则体系,便等于是擦着目标边缘,挥了个空。
而且,萧圣人还有更釜底抽薪的做法。
由于上清三十六天立起,此时的玄门体系,虽然对真界保持着影响,其实已经逐步与巫神刻印的法则体系拆分出来。
毕竟,在这种天地动乱,大劫横生之际,谁也不想给巫神陪葬不是?
“鬼王是否有些失望呢?”
“啧……还真有点儿!”
余音犹在,萧圣人已然敲击叩心钟,悠然道:
“人事执迷妖幻惑,世情搬弄鬼精神。”
此非显化神通法力,却是喝破鬼幻,打通迷障,用得正是时候,
便见虚幻乱影之中,罗刹鬼王其实已经匿形而走,却不是远遁,反倒是借着天下无双的幻术,往云中山天极峰上去了。
是了,她这是击毁紫极黄图!
如此胆大包天,真当云中山上只剩下萧圣人一位了?
而且那天极峰,正是八景三十六天的核心,罗刹鬼王此举,简直就是以一身之力,硬冲全盛时期的太霄神庭!
而上清太霄神庭自建成以后,也从来没有近十位地仙大能镇守的情况出现。
云中山上,气机如海,统驭在三十六天框架下,轰然而起,瞬间封锁虚空**,并将几乎所有法则层面统统灌满禁锢。
意思也很明白: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
对此,罗刹鬼王则是低低而笑,袍袖飞卷,一块灰白颜色,形状如碟的奇物,就此被她投掷出去,如此环境之下,几乎是刚刚出手,便给绞成了碎片。
正在与万魔池的较劲的余慈,莫名心中一动,平等天上,云珠微颤,分明是黄泉夫人的本源之力有了反应。
此时再看云中山上的变化,以及罗刹鬼王的诡秘之举,他当下叫一声不好,可再想提醒,已经迟了!
别人不知道罗刹鬼王扔出去的是什么,可余慈刚刚给了羽清玄等人加持,几乎是将斩杀罗刹鬼王分身的过程,从头看到尾,自然知道,那玩意儿,九成九便是“七祭五柱”体系的模具。
罗刹鬼王分身还利用此物,来分析他的本源之力。
既然与“七祭五柱”体系相关,毫无疑问,必然是有“黄泉夫人”的烙印在里面,此时罗刹鬼王的作为,其目的不正是昭然若揭?
余慈也是骤然醒悟,黄泉夫人,那个天字第一号寄生虫,也许就从来就有想过独当一面,七祭五柱什么的,只是噱头,或者就是像之前余慈的生死法则平台一般,是子体系,或影体系,本来目的就是渗入到更成熟的体系之中。
而且,还不是一个,两边多边都要占!
余慈不知道那边的黄泉夫人烙印,又会用什么方式渗透进去。
可想想也知道,八景三十六天这处核心所在,虽仿于佛门,严密性上也许还好,可外围的玄门体系,暂时还是搭建在真界天地法则体系的基础上,拆分还没成功。
对于黄泉夫人来讲,可以说是处处漏洞,完全不设防,说不定就更能够通过哪条法则脉络,渗透到三十六天里去。
如此一来,等于是与八景上清这两个真界目前最强势广泛的体系,都挂上了勾,日后岂不是大有作为?
而且,余慈看这局势演化,还有更现实的一点……
这个粉碎的模具,可不是当初罗刹鬼王分身随手凝就的虚幻之物,而是规规矩矩炼制的法器,在“七祭五柱”体系中,应该是有相当的分量。
八景宫对罗刹鬼王的反制,形成的怒潮般的冲击力,也因此顺势就贯入了“七祭五柱”的体系中。
这就是两个体系的碰撞,在纯粹法理的层面,和真界与血狱鬼府的碰撞,完全同级,没有差别!
其冲击力可想而知。
但这又是一个完全不对等的碰撞。
八景宫三十六天早已成熟,家大业大,气象雄浑,自然不惧,可是“七祭五柱”这边,就不可能这么稳定了。
事实上,这个成型不久的体系,因为这一轮冲击,差点儿就此崩溃掉,且是剧烈震荡,无休无止。
麻烦了……
这下不但是余慈,就是萧圣人等,也是明白了罗刹鬼王的盘算。
现在最需要正拿这个体系做文章的是谁?
不是满不在乎的罗刹鬼王,更不是渗透多方的黄泉夫人,而是正拿七祭五柱体系中的烛龙王一脉,做“灵变之法”试验的造化剑仙!
八景三十六天的澎湃伟力,碾过虚空,影响了体系中封召的五位所谓“神明”,自然也要攻向烛龙王。
无庸讳言,刚刚移质换性,还在适应“灵变之法”的烛龙王,也是五尊“神明”中,最弱的一环。
这样的冲击骤然而至,后果简直就是灾难性的。
湖底妖国之中,烛龙王的身躯发出“嘎吱嘎吱”的异响,这一瞬间,其千丈长躯就像是被硬塞进了巨量的空气,整个地膨胀起来,似乎一刻就要给充爆掉。
此时,造化剑仙正在烛龙王头顶,沉吟“灵变”细节,反应最是迅速,先是意图抵御,但这种体系上的冲击,发端无由,难寻路径,就是抵挡,效果也是极差。
两面夹击之下,烛龙王再是上古异种血脉,也抵挡不住。
因为瞬间的对冲,其妖躯尾部的一节脊柱甚至就此断裂崩开,结构上已经出现了严重损伤。
见不对路,造化仙剑的第二反应依旧迅捷,他在烛龙王头上重重一跺,千丈蛇躯背脊之上,也就是刚刚脊柱断裂之处,忽然开裂了一个伤口,血液如箭,在高压之下喷般射出,一直穿透数十里水层,才迸散开来。
造化剑仙是用这种方式,给烛龙王减压。
而另一边,幽灿和诸阳却都是看到了脱身的绝佳良机。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真是被造化剑仙折腾得死去活来,堂堂地仙大能,或者一派宗主的尊严已是扫地,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忍受,而此时造化剑仙要应对体系动荡的冲击,应是难以分身,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二人就此齐齐发力,又是分成相反方向,不管不顾地遁走。
可就在他们刚刚迈步之际,湖底锵声剑鸣。
哪来的剑?
幽灿心底骤生警兆,回头看时,却见是烛龙王开裂的背脊上,一根大约有三尺长,大约是常人脊柱长度的一块碎骨被体系冲击的力量炸出来——在造化剑仙的催驭下,岂不就是一柄杀人的剑?
这一刻,幽灿是真真正正感觉到了造化剑仙的杀意,
他想拼命反击,可前面那段时间的折磨,已经将他的绝大多数力量都消耗一空,仅剩的一些元气,又用在驱动巫毒傀儡逃命上,真的已经到了极限,他甚至后悔,不应该回头的。
并不锋利的死白脊骨碎片,直直插入巫毒傀儡眼眶,透后脑而出,造化剑仙加持在上面的剑意,顺势就绞散灵明。
幽灿的傀儡之躯,被巨力带得打了个转。
因他旋身,把脊骨碎片也带“偏”了方向,这个“偏”,明显是经过精密计算的,就那么打着旋儿,飞向了意欲匿形遁离,却被灵变法则所限的诸阳处。
一剑双击,杀意凛冽。
当此生死交关之时,诸阳终于显现出他的决断,厉啸一声,天遁杀剑剑意勃发,与断骨相撞。
可惜,他修为境界比幽灿还差了一级,也是早已到了极限,而且,断骨上含蕴的力量,也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上限!
剑器崩开,三尺断骨直接撞进了他的体内,余劲这才轰然爆发。
诸阳连再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仿佛是被人在肚子里塞了几十上百个爆雷,整个人都彻底粉碎,形神俱灭。
断骨倒是意外地坚固,且是余势未消,就那么飞入湖底深处,不见了踪影。
远方隐然传来爆震声,或许断骨击中哪个位置,又引起了动荡。
如此恐怖的冲击力,显然是不正常的。
事实上,造化剑仙就是借此手段,消卸烛龙王受到的冲击,暂时稳住了局面。
可这样明显还是不够的……
造化剑仙虽是在湖底妖国,一心调整“灵变之法”的应用,但通过特定情报渠道,对此时云中山的情况很清楚。
他明白,罗刹鬼王有祸水东引的嫌疑,不,根本就是!
但在这种时候,他本人也好,罗刹鬼王也罢,都没有别的选择了!
刚刚将幽灿两人清理掉,水世界那边,虹彩飞射,正往这边来,那正是李伯才领着的论剑轩精锐,一行人依旧是结成剑阵,除李伯才以外,其他人看得出都非常疲惫虚弱。
“祖师!”
李伯才躬身行礼:“伯才不辱使命。”
造化剑仙微微颔首,并不多言,简单道:“那就架桥吧。”
李伯才看了眼还在挣扎扭动的烛龙王,略有些迟疑,但最终没说什么,又领着万腾山等人往上层水域而去。
造化剑仙盯着剑阵的去向,脚下忽地用力。
本是在挣扎扭动的烛龙王,硬生生给束缚当场,内部更加激烈的冲突,使得刚刚开裂的伤口中,血箭喷射,又在造化剑仙的手法下,追着剑阵而去,其势便如强弓硬弩一般。
对此,以李伯才为首的论剑轩修士都很淡定,事实上,这道血箭也确实没有给他们造成任何影响,相反倒是极轻易地在剑阵之外催化,化为一道虹光,被剑阵牵引而去。
不多时,李伯才一行人就到了湖底妖国范围内,那处造化剑仙曾经长期驻留的水底秘府之前。
他们没有进去,但一直与剑阵浑化的血色虹光,就此投落其中。
嗡嗡震鸣声起。
东南天域,灵纲山上,忽有长虹飞架,横亘半空,便是在夜色中,也是色彩绚丽,不似自然天象。
那是聚仙桥。
此时的聚仙桥上,三千剑修,都是论剑轩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而主持者也不再是四方接引,而是论剑轩中,除造化剑仙之外的其他四位剑仙。
便在亿万开外的湖底秘府中,气机震荡之际,三千剑修齐齐拔剑出鞘,剑气激发,刹那间虹光入空,一边在灵纲山,另一边,却是跨过这亿万里地域,和湖底秘府预设的机关后面导入的血色虹光,殷殷共鸣。
便在共鸣生发之际,灵纲山上,法则体系的结构,陡然间变得不同了。
细密的变化,从根本法则起,一层层衍化扩张,很快就漫过了灵纲山,向着更辽阔的区域,急剧蔓延。
短短百息时间之内,以灵纲山为中心,半径七八万里的广袤区域,已经周覆了新的法则体系,与更外围的旧有体系分庭抗礼,成割据之势。
湖底妖国灵纲山同时变化之际,没有人注意到,就是湖底妖国外围,四方八天区域内,有一个身姿娇小玲珑的女修,披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道袍,静静看着这一切,没有干扰,没有帮忙,没有任何介入的举动。
她就是昊典。
末了,这位刚刚苏醒没多久的女剑仙,也只是低声嘟哝一句:
“现在天底下讨厌的家伙,实在太多了。”
说话间,女修转过脸,眸光凝注黑暗中刚刚走出来的两个人影,笑了一笑:
“你们说,对不对?”
昊典所指的两人,一位素衣如雪;另一位……肌肤如雪!
后者竟是全身光赤无遮,头上也是光洁无发,仿佛是一位脱了缁衣的尼姑。
此时,“尼姑”就微微而笑:“失礼了。这位道友,不知有没有多余的衣裳呢?”
昊典上下打量她几眼,摇头道:“我也就这一件而已,总不能脱了给你吧?况且,也没有必要让人占便宜不是?”
她在后半句言语中,指不是指妙相和白莲,而是另一位。
“尼姑”视线随之转移,既而哑然一笑:“是呢。”
水底,幽灿残缺的些许灵识,正依附在水中某种浮游生灵身上,顺水飘过来。
因为巫毒傀儡的特殊功效,幽灿受了那样绝命一击,竟还保存了一丝生机,并由此瞒过了造化剑仙,悄然遁离,但现在,也快到了极限。
他必须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寄生体,汲取灵气,再谋后路。
也在这时,他灵识猛地一激,感应到了某个极特殊的对象。好像是……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尼姑”当真双手合什,念颂佛号,同时潜劲暗发,捻死小虫般,将那浮游生灵及上的些微灵识抹个干净。
“现在就可以了。”
昊典哑然失笑:“你还真想要啊,这是道袍,你个尼姑穿上,真的好吗……嗯,我看你穿倒挺合适。”
她指的是另一位素衣女修。
随后便问:“两位如何称呼?”
“道友可称为我黄泉夫人,这位是白莲。”
白莲平静行礼,然后就对黄泉夫人讲:
“夫人,此袍已非我必得之物。”
尼姑模样的黄泉夫人便道:“哦?近在咫尺,你却不要了,确实下定了决心?”
“白莲慕求大道,然而或难为师,或师不得,屡失机缘,今愿在夫人左右,体会新法之妙,或可以此出离。”
黄泉夫人还没有回应,旁边昊典就失笑道:
“看你说得怪可怜的,这衣服给你也无所谓。只是咒誓好立,覆水难收,你可要好自为之。”
白莲讶然移目过来,昊典又评点道:“我看你道心虽坚,修行却像是在荡秋千,没个攀援的长性和狠性,看着一时能摆到高度,终究还是要下来的。是遇人不淑,不得真传呢,还是自个儿的问题,不妨想一想。
“其实就我看来,如果你总是遇人不淑,别的不说,自己的眼光肯定有问题。比如现在……你跟的这一位主子,未必就能帮上你的忙。”
昊典眼神转利,盯在黄泉夫人脸上:“我一直觉得,造化那家伙,就是个不要全胜,就要全败的疯子;至于罗刹鬼王,更不用提。能同时和他们配合起来的,想来也不是等闲之辈。
“黄泉夫人是吧,吾名昊典,初次见面,可为我试剑否?”
昊典是第一等的干脆和爽利,一言既出,已经骈指为剑,就此斩下!
乍一出手,便感觉到黄泉夫人周围,有一层密织如网的法则结构,牵涉极广。
然而她的手段岂是寻常可比?指尖划下,剑意透出,视法则结构如无物,直指灵昧核心。
这是诛神刺!
不管诛神刺的本来面目是什么,在昊典的手段,这个真界第一流的杀伐手段,已经远远超出了其应有的层次,被她催化到人莫能及的巅峰。
指剑一触即收。
法则网络丝毫没有触动,然而黄泉夫人寄生在妙相体内的灵昧核心,却是就此湮灭。
妙相软倒,了无知觉。
一击得手,昊典却是皱了皱眉。
只是湮灭了一个点,意义似乎不大。
应该是名为“七祭五柱”的法则体系结构,没有崩溃的迹象,依然有序运转。
而其中,一个新的核心化现,依旧是黄泉夫人,只不过,和刚刚湮灭的,还有微妙的不同。
对方送来微笑的意念,转瞬不见。
麻烦的家伙!
昊典由此知道,“七祭五柱”的体系中,也许还包括体系中所有神明生灵,都可认为是黄泉夫人的载体,而黄泉夫人本身,却是分割成了一个个相对**的点,化身亿万,甚至没有核心可言。
就算以极致精纯的剑意斩灭,只要剩下一个,理论上就可以重新长成。
这还是人吗?
已经和正常的修行路径完全不同了,倒有点儿……嗯,元始魔主的味道。
极端的状态,恐怕要用更极端的方式去解决。
昊典摇摇头,不再多想,在她心中,黄泉夫人还没有让她绞尽脑汁去想解决办法的资格。
她看向白莲。见这位应该是器灵的存在,脸色木然,本来应有的一份灵慧,已经挫消得差不多了。便摇摇头,也懒得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