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张经理啊,经常听我上司提起您,说分部的业绩都是您一手抓的。”
钟于笑得很乖巧,又拿出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一套,张文星被他恭维两句,当即找不着北,和他互相交换名片,寒暄几句后开车走了。
张文星前脚上车,钟于后脚就把他名片塞垃圾桶里。
“你有事?”孙姝予满脸尴尬。
钟于没说话,孙姝予却以为这是默认的意思,犹豫道,“那……上来说吧,外面好冷。”
钟于沉默一瞬,“你先上楼,我去车里拿点东西。”
他转身往车库走,孙姝予看着他的背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回家。
现在这房子是钟于给他住的,里面的家具电器也是直接配好,毕竟两人曾经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两年,钟于对他生活习惯再清楚不过,连烤箱都给他买了。
孙姝予心不在焉地打开冰箱,下意识翻出水果给钟于洗着吃,紧接着又一愣,满脸懊恼。
喜欢吃水果的是阿遇。
他以前干的都是辛苦活,不是搬货就是收废品,又嘴馋,孙姝予总是会给他备好水果放在冰箱里,或者烤一些饼干给他当零嘴吃,阿遇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冰箱里翻吃的。
玄关处传来响动,钟于提着一袋子叶酸进来,十分自然地换鞋,把钥匙放在鞋柜上,他好像有些忙,进门时还在打电话,只不咸不淡地看了眼孙姝予,示意他等等。
如果不是衣着不同,他几乎又要把钟于错认成还是阿遇的时候。
孙姝予想起上一次和钟于单独共处一室的场景,既无所适从又尴尬,他原本是真的打算就这样算了的,可钟于的那句“只会有这一个孩子”,以及听见他身体健康时下意识松口气的表情,又让他内心触动。这句话几乎是立刻让他想起了钟于还是阿遇时,孙旭来找他要钱,又恰逢阿遇头痛发作,躺在床上喃喃自语,说他不想自己见孙旭,因为孙旭欺负他。
当时他问阿遇,他又没看见,怎么知道自己被孙旭欺负了,阿遇抱住他的腰,意思是孙旭抢走了他最喜欢最需要的东西,那就是欺负。
他确实害怕作为第三者生下孩子,也害怕钟于以后再结婚生子,那他的孩子就会变成第二个“阿遇”,第二个“孙姝予”,他明明什么都没说,钟于却又什么都知道,不论是过去的“阿遇”,还是现在的“钟于”,好像总是能轻易看透他内心深处的恐惧担忧。
钟于总是反复否认阿遇的存在,可能他真的很不齿于那段经历,但在孙姝予眼里,又不能完全把他们分开,毕竟根据仅有的几次相处来看,钟于所表现出的偏激,固执,恰巧在他还是阿遇时,也经常展露在孙姝予面前。
钟于对他百般了解,他却对钟于一无所知。
孙姝予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下意识去冰箱里把提前做好的饭菜拿出来热。
钟于忙起来是真的忙,电话半个小时以后才挂断,一回身,就见孙姝予摆好了一桌的菜,都是他周末时做好放进冰箱,这样工作日吃饭就比较方便。
他抬头看着他,安静道,“先吃饭吧。”
钟于大概沉默了有几分钟的时间,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神情微妙地看着孙姝予。
被专注盯着的人完全不知道这几分钟里钟于在想些什么,又或是做了哪些突如其来,孤注一掷的决定,孙姝予不自在地动了动,试图掩饰局促。
钟于突然道,“好。”他又恢复正常,收起两个菜,包好保鲜膜放回冰箱,“这些就够了,其他你自己留着吃。”
二人连吃饭都很沉默,孙姝予没话找话,指了指钟于提进来的袋子,“里面是什么啊?”
钟于把不小心夹进碗里的四季豆挑出来,解释道,“我妈给你买的,说怀孕的人要吃叶酸。”
孙姝予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碗,忐忑不安地看着钟于,“你妈知道了?!她没有说什么吗?她不会觉得很怪异吗……”
钟于不耐烦道,“你管她怎么想,这个孩子又不是她来生。”
孙姝予只好又不说话了,钟于看了眼客厅茶几上摊着的单据,随口道,“最近很忙?”
“嗯…领导给了不少任务,多做一些业绩就能高一些。”
“得罪人了?”
孙姝予哑口无言,还有些懊恼,无措地承认。
钟于是个人精,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孙姝予虽以前在这个公司做过,可也不会在重新入职三个月的情况下就给他超负荷的任务量,更何况他还是以钟婉的名义安排他进去,唯一的解释就是这老实人不识趣,别人问他有没有后台,他也不知道变通,才任人拿捏。
孙姝予不好意思道,“已经差不多解决了吧,之前经理让我跟他一起出差,我觉得不太方便,怕他看出点什么,就拒绝了,他还问我和你妈妈什么关系,我也没说实话。”
钟于突然抬头看他,“有什么不方便?”
孙姝予一愣。
钟于又道,“是确定怀孕前,还是确定后?”
孙姝予明白了他的意思,没吭声。
“如果是一些不必要的请求,你当然可以拒绝,可是出差是合理范围内,在入职合同里已经写明的,你以后跳槽到别的公司还是会遇见这样的工作要求,当然,你也可以只找不用出差,不用团建的工作,但如果你找不到呢,而且……”钟于平静地看着他,“你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明明是在毫不客气地批评孙姝予的工作态度,可孙姝予却从中莫名听出了鼓励的意味,他不禁扪心自问,他和别人又有哪里不一样呢。
钟于点到为止,不再多说,又起身翻看了两眼孙姝予的工作文件。
里面夹杂着司机送过来的单据,一些私人物流公司规模较小,不会有专门的会计负责运输开支,只让司机和报关公司的人自行对接,钟于粗略地对比目的地和开支,看出不少猫腻,孙姝予这老实人估计又被欺负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孙姝予就扑上来,把单据抢走,脸色通红道,“我知道他们做假账糊弄我…公司有章程的,合理范围内报销,只是我觉得……我现在和这些司机还不熟,等有经验之后,再把利润大,路程近的单给一些认真的司机,这些偷奸耍滑的要慢慢想办法整改,我都知道的。”
孙姝予鼓起勇气,小声解释,半晌没听见钟于说话,还以为他不屑于自己这些浅显单薄,又略微笨拙的职场生存方式,一抬头,却发现钟于正认真地看着自己。
只听对方话里没有任何看不起的意思,平静道,“知道,你以前就很擅长这些。”
孙姝予一时哑然。
他这个人有时很犹豫,有时又很果决,总是会认真观察比较,从一大堆看似不尽如人意的选项中,选择出最大利益化,最保险的一种。
比如他之前在经济最困难的时候,毅然决然拿出仅存不多的存款购置电脑,从琳琅满目的商品中选择了最容易实现薄利多销的一项。
显然孙姝予也知道钟于在说自己卖袜子卖女裤的陈年往事,他抿着嘴没说话,和钟于好像最熟悉的陌生人,身体和思想上的默契保持同步,但却时过境迁,和过去相依为命的日子又是天壤之别。孙姝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他相处。
钟于的目光落在饭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钟婉的来电打破了这伤感沉闷的气氛,钟于走到一旁去接,孙姝予隔着电话,难得听见钟婉严肃的语气,让钟于回家一趟。
钟于淡淡道,“知道了,在孙姝予这里,现在就回去。”
他挂了电话,转头看向孙姝予,“那我走了。”
孙姝予低着头,垂在裤边的手突然下意识抓握了一下,但他也只是注视着钟于离开的背影,细声细气地“嗯”了一声。
但在他临睡前,突然收到了钟于的短信。
上面是一张购物截图,里面包含了绊门器,胡椒喷雾,瑞士军刀,简易报警器等自救小工具。
钟于嘱咐他,“我会让我妈打个招呼,出差的任务尽量派给别人,你怀孕了不方便,但如果以后需要,出门在外注意安全。”
孙姝予说晚安,对方却没再回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