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情之所钟,也是执念归乡。】
教堂顶上的十字架还是一如既往的刺眼。
站在阴影中的男人不自觉地向里缩了缩,不过很快又默默移了回去。
纯洁的白鸟衔着沾染着泥土的绿芽欢快地飞过大街小巷,在热闹的吆喝声下凝聚成了一曲温柔的和弦。
这是“异族”与人类签订契约后的第八年。
所谓异族,指的自然是那些与人类不同的存在。
骑士与王权交织,教会下天使神像悲悯地垂怜着苍生。
这个处于临界点的世界在十年前开始了大幅的颠簸。
狼人、女巫、血族……黑暗中的生物们倾巢而出。
残肢断骸成就了王国末期最令人心颤的音符。
源于力量不平等的屠杀一步步逼近,在獠牙即将刺向大陆脊骨时,“救世主”站了出来。
“他”利用不同势力之间的恩怨纵横捭阖,就像每一首英雄史诗里歌颂的那样。不同的、有针对性的组织如雨后春笋般涌出,精准地扼制住恶魔的咽喉。
两年后,双方在青宁小镇签订了合约。
和平共处,一笑泯恩仇。
难得的大和平将倒退的时光拨转,一切仿佛都回到了之前的样子。
造成苦难的异族们龟缩着活在属于自己的角落里,那些惨烈的过去终是以人类的抗争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不过说回来异族也并不都是什么攻击性强的家伙,有些其实还挺喜欢和人类交往。不同的文明有着不同的味道……后者在普通人眼里其实还蛮受欢迎的。
——就像他看着的那个女人。
男人垂眸躲过女人投来的探究眼神,贴着墙壁融入了黑暗中。
菱轻轻皱了皱眉,只束了个大概的发丝随着头部的晃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怎么了吗?”上了年纪的老神父关切地看着她。
菱摇摇头,留下一句“没事”后便慢悠悠地在“您真是位虔诚的信徒”的恭维声中离开了庄严的教堂。
许是之前下了一场不大的雨,空气中还浸润着些湿意。
走过几个爬满青苔的小巷,菱敏锐地捕捉到缝隙间刺来的那道白光。身体以一种诡异的速度迅速拉开距离,回首,熟悉的面孔又再次出现。
菱:“……”
怎么又双叒叕是你?!!!
艳丽的红唇弯出一个不爽外加无语的弧度。
默默地反思了一下自己怎么又栽入贼窝,菱双手抱在胸前,疲惫地叹了口气:“大哥我们好好谈谈?”
男人看着她,没说话:“……”
宽大的黑色斗篷遮住了大半张白皙的脸,让下方的薄唇显得更是诱人。
菱不由地回想起那日“拍卖”结束后的一幕。
……暧昧的灯光,粗喘的呼吸声让空气也变得湿润。
血族领地的天空比平常的地方要暗许多,再加上厚重的窗帘,房间里可谓是伸手不见五指。
虽然和普通血族有些许的不一样,但菱也同样偏好昏暗的环境。往日里钟爱的大床成了帮凶,她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微弱的空隙是特意留出的……
明明很讨厌看见她意欲逃离的样子,但男人却又喜欢故意地假装大度。
……真是搞不懂。
菱控制住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但从脖颈处往下延伸到锁骨的那一段皮肤却诚实地开始发烫。口是心非地重现着颠鸾倒凤的那一幕。
细腻的触感激起了阵阵涟漪,偶有舌尖的湿润漫不经心地滑过,让敏感的身体抖动得愈发厉害。
男人看着她走神的样子轻轻地笑了笑,仿佛也想起了那时发生的事情。
菱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警戒地向后退了一步:“你到底跟着我干什么?血猎工会就这么闲?你……没别的事?”
“欠钱,没还清。”
可能是太久没说过话的缘故,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不过这并不妨碍菱捕捉到关键词。
“都说了不用!”菱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你赖上我也不要找这理由吧。”
虽然她是因为“鬼迷心窍”用天价拍下了他,但既然……她这个债主都不追究了,他也用不着在这上面死磕吧?
说什么以身抵债……馋她身子大可以直接点(doge)。
【强颜欢笑jpg】
男人上前了一步,高大的身躯将背面倾泻下的阳光挡去了八分:“不要。”
言简意赅的让人……鬼害怕。
“呼~”
菱重重地喘了口气,默念了几遍“不气不气”,假笑道:“那你想怎样?”
敢不敢直接点,玩你画我猜好玩吗?
……还有,这家伙是在她身上装定位了吗?怎么哪里都抓得到她,还一逮一个准?!
【猫猫挠头jpg】
“跟着你。”
他这次倒是回答得很快,像是一个生怕被丢下的孩子一样。在菱刚刚说完话后,便迫不及待地给出了答案。
菱苦巴巴皱着眉,过往的经历告诉她,就算再不情愿……她也拒绝不了他。
毕竟躲再远这狗男人都追得上来。
不过知道归知道,作为一个从没低过头的血族,菱怎么想还是有些不服气。
她忿忿地上前一步,戳着他的胸膛正欲撂下几句警告,泛着凉意的手却被伺机而动的猎人抓了个正着。
“你……”
“乖,别闹了。”
“谁跟你闹!”被禁锢在男人胸膛,菱抬脚就想踹他:“我们很熟吗?”
奇怪的怪力再次发挥了作用,男人搂着她低头轻轻啄了啄女人泛红的耳尖:“做都做过了,妧妧说……不熟?”
加重的反问径直钻入耳中,作为一只纯情的单身了千年的血族,虽然……前不久脱掉了这个头衔,但菱却还是彻头彻尾的小萌新一个。
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的私密话听起来是很带劲,不过,也太令鬼羞涩了吧!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的样子看起来像是直接默许了。
男人摩挲了下她的眼睑,又爱怜地吻了吻:“妧妧同意了?”
“没有!”菱飞速否认。
这一次,她终于注意到了称呼上的不对。
“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个名字?”
菱上下扫视了他一下,神情严肃。
她可不记得有和谁提起过。
妧妧这个名字,除了那个老不死的和……这个世界上,应该,也没有谁知晓了才对。
男人又不说话了,俯首直接贴上她的唇瓣,直接用动作阻止了她这喋喋不休的探究。
被亲得晕头转向的菱可怜地倚靠在罪魁祸首身上任他为所欲为,沾过血的尖牙不知何时被刺激得冒了出来,被细细密密地反复舔舐、厮磨。
阳光稀疏的小巷中交颈鸳鸯抵死缠绵,但这甜蜜的一幕在知情者眼中却是相当滑稽。
——明明是强大的血族却被“猎物”反过来调戏,也真是够丢脸了!
被亲得迷迷糊糊的菱下意识地在男人身上蹭了蹭,模糊的视野里没有男人那餍足的笑。
高傲的血族自是不会被一个普通人类所引诱,但若是这个人类身上还有一半的高阶血族血脉以及亲密的烙印的话……
情况可就大大不同了~
所以结果最后还是变成了这个样子……
青宁小镇地处于人类世界和异族们的交界上,来来往往的人身份复杂,不过留下的动听故事也不少。
菱单手支着下巴,及腰的银白色长发被粗粗地编成了几股松散的麻花,从侧脸处盘旋而下汇成一条,乖巧地垂在了右耳后方。
错落有致地点缀着几朵莹莹的小花,为单调的雪色增加了几分生动。
这当然不是菱的手笔,而是某个……死缠烂打的家伙的杰作!
其实有人同行的日子的确还算不错,特别是当你的同伴还是个十项全能的优质人才的时候。
声色犬马,啊不,巴巴适适的生活直接唾手可得!
……她现在已经堕落到什么事情都能在床上完成了(doge)。
“怎么了?”
男人注意到她隐晦的视线,侧头轻声问道。
许是因为心想事成的原因,那张冷峻的面孔上如今竟显示出了几分柔和。
血猎工会的三把手,常年以面具遮面。不过在她面前,男人则很少戴着那东西。苍白得不像个活人的脸色,还有那低得让血族都惊诧的体温……菱其实曾经怀疑过男人是不是她的同族。
但说起这件事,主人公不是三缄其口就是默默转移话题……时间长了菱也不愿意再问。
一是因为教养不允许她戳着人家的伤疤耀武扬威,二则是……
“没事。”
支着下巴的银发女子默默地又将头转了回去。
菱(严肃):果然还是“男人是妖精”这个猜测更为靠谱!
就那种专门靠“采补”修炼的色妖精!
酸痛的腰肢含蓄地昭示着前段日子的疯狂,菱强作自然地保持着镇定。耳边忽远忽近的议论声逐渐清晰,她顺势望去,瞧见小酒馆的中心一桌有一喝醉的大汉正在大放“厥词”。
“不就区区一万灵石,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他“哐哐”地拍打着胸脯,浑身上下泛着红意。小眼睛不停挤弄,大着舌头道:“跟兄弟我干!保证你下辈子什么都不愁!一万,呵。你知道我一趟下来能赚多少吗?”
他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腰间的袋子,竖起食指和拇指搓了搓:“这个数,知道不?那些冤大头好哄的很,只要让他们满意了,嘿嘿嘿……”
笑容逐渐放荡。
身旁的人好奇地接话:“什么大主顾?”
“血族知道不?”
从那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其实看的出来他有着压低音量的觉悟,虽然效果不怎么显著。
平平无奇的两个字吸引了周围客人们的注意,喧闹的小酒馆逐渐安静。
——仿佛都在等着他的秘密。
“我啊!”他挑眉,“是负责给他们送上等食物的!”
血族,上等、食物?
跑南走北的商人们很快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旁边有一人倏地站起,表情中难言愤慨:“都是人类,你竟然把同类卖给那些异族!不过才几年,你忘了当时那群怪物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吗?!!!就算我们是商人,也不能这么没有良知吧!”
大声的呵斥让空气跟着凝滞在了肃穆的氛围中,有的人面色讪讪地想要起身当个和事佬,却在对方“苛责”的视线下又瑟瑟坐了回去;有的则面露沉思,似乎在真正考虑这件事的可能性。
众生百态,这些将良心卖给金钱的家伙倒也是真正有趣。
菱兴味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炽热的目光让身旁的男人黑了黑脸。
锐利的视线扫过商人挺着的肚子,来势汹汹的恶意让他稍稍抖了抖。不过那人也没多想,依然保持着那副态度以光辉的形象逼视着那位“堕落”的商人。
壮汉听完他天真的言论轻嗤了一声,闷闷低笑:“……呵,呵呵。良知?”
他笑得很放肆道:“我老老实实做生意,你有什么资格来批判我?”
“你有良知?”壮汉轻蔑地看着他,“那你别做奴隶生意呀!都是做人口买卖的,你又高贵得到哪里去?卖给达官贵族是卖,卖给那些异族怎么就不是卖了?”
“更何况,那些异族可比什么贵族大方多了!不过,按王宫那换仆人的速度,就算小家气子一点,次数多了多跑几次也能一样,就是辛苦了些是吧……”眼见他要说出些政治敏感的话,身侧的朋友忙不迭地伸出手拽了拽他的衣摆。
这一拽将上了头的壮汉立刻从九霄云外给拉回了现实。
他吞了吞口水,自知刚刚的话有些不妥当,便匆匆略过这个话题总结道:“别以为自己高尚得到哪里去。蠢货!”
说完后壮汉也似是厌倦了这没必要的争吵,他猛地抄起桌上的酒壶大灌了一口,沉默地开始狂饮。
被撂下的那人脸红白交替,捏紧拳头正欲开口却又咬咬牙放下,神色挣扎得让旁人也觉得无趣。
众人见热闹散场,也不再关注,吃吃喝喝地重新炒热了气氛。
菱见状失望地撇了撇嘴角:“怎么不继续?”
她还等着后半场呢!
“你在期待什么?”
“什么什么?”菱转头看向反常出声的男人,表情困惑。
“你在期待那些上等的食物?”男人变得阴阳怪气,“错过他们很可惜?”
菱:?
这家伙在发什么疯?
她这“沉默”的态度让男人的怒火更高涨了些。莹白如玉的手腕倏地被握住,一个用力,体型纤弱的女子就被拉进了泛着凉意的胸膛中。
“……太贪心的孩子是会被恶魔吃掉的。”
好半晌后,在扑通扑通的心跳下,头顶才慢悠悠地传来了声音。
贪心……
反应过来的菱无语地撇了撇嘴角,反问道:“你们血猎工会不是应该知道我的怪癖吗?”
期待可惜?对她这个某方面称得上是“不行”的血族而言,那些明明什么都不是好不好!
这家伙到底在吃哪门子的醋啊喂?!
【猫猫挠头jpg】
男人听着她的辩驳沉默了一会儿。
他当然知道菱的身份——隶属于血族十三部支的布鲁赫王女,密党长老之一,同时也是……血族首领的下一任继承人。
不过这些外加的荣誉因着本人低调的性子来得便往往还没有另一则传闻名气大。
虽然是有些不道德,但想起这件事男人还是控制不住地弯了弯嘴角。
看着他逐渐愉快的样子菱非常幽怨:“……听见我不行你这么高兴?”
菱:可恶,怎么突然有一种被小瞧了的不悦?不喜欢吸血怎么了!不吸血也能活证明她进化的好!哼!
【猫猫叉腰jpg】
“高兴。”
出乎预料之外的坦诚换来不客气的娇嗔。
男人伸手将她笼在怀中,粗糙的指腹在脸颊处按压流连:“因为你只有我。”
菱愣了愣,面上的那抹疏离散去了些。她定定地看着他,突然勾起了抹嘲讽的笑:“人类对血族而言,只是一种食物。”
她飞快地侧过头,躲掉男人那意味不明的眼神:“就像牛羊对你们人类一样。血族……只会产生食欲。”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不是你们人类的说法吗?”
菱慢慢站起,似警告又似叮咛道:“离血族远点吧。别死在谎言之下!”
语罢,她便预备起身离开。
不过这来自捕猎者的悲悯并没有换来应得的反应。男人不退反进,眼疾手快地揽住了她的后腰。
晕眩模糊的灯光下,角落里藏着不为人知的深情。
“妧妧……是在担心我?”
“啊嘶~我担心你个鬼!”女子的□□中混杂着恼怒,“你是属狗的吗?又咬我!”
“抱歉。”
并没有诚意的回复。
斗篷将外来的探究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男人贪婪地享受着这种将她藏在自己怀中的静谧时刻,无辜地回道:“可是妧妧嘴……沾血的样子,太好看了嘛~”
菱(白眼):好看?到底她是血族还是这家伙是血族?看见血就狂暴……混蛋!月圆夜狼人狂暴都没你这被动触发得快啊喂!
还有,为什么在每次被“辖制”住的时候,她能在这人身上闻到了一股属于她的气息?
菱(迷茫):我确定自己是一只“洁身自好”的鬼来着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猫猫挠头jpg】
……
关于“两族之间”的话题就这样草草结束。
然而菱其实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东西。
她的“特立独行”并不是天生的。作为一名血族,有谁会不需要赖以生存的食物呢?
她之所以那么厌恶“鲜血”……还是因为小时候曾发生过的一次意外。
——她,失去了自己的“心脏”。
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是内乱,也不是绑架之类的阴谋……只是路人难得的大发善心。
血族由十三部支掌管,大致分为两派——主战的魔党和主和的密党。两个党派轮流主管族内事务,血族之所以参与十年前人类所经历的那场浩劫的缘故正是由于当时魔党势力猖狂的原因。
后来密党夺权,一切自然也恢复了平静。
而那场意外,恰恰和两派争斗有那么一点点点点的关联。
百年前,去魔党做客的菱因为无聊而独自跑去了后花园玩。当时的客人也包括了其他族的小孩儿,大人们互相看不顺眼的结果就是小朋友之间也没有交好的打算。
无聊的攀比听得她有些昏昏欲睡。而正在这个时候,“不服输”的小孩儿们开始拿“捕猎”做起了赌注。
吉密魑家的说牢房里关了很多进贡来的“食物”,提议说拿“谁先把他们吸干”这件事来比一比。
在一旁看戏的菱因为身份立场的原因也被无辜拖下了水。
不过虽然她没有参与这项带着血腥的活动,甚至还阻止了悲剧的发生——但后来却还是发生了一件不可挽回的事,
因为被家长斥骂了一通而颇觉没有面子的魔党少爷们偷偷跑出领地去散心,他们潜进了接壤处的一座城池。
——放纵着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
金黄色的麦子本应该在丰收的季节里被满满的稻穗压弯脊梁,但滑稽的结局却是以死神的镰刀来收场。
一时的玩笑捉弄引来了更多的堕落者,瘦瘪的人干遍布街道,人来人往的小镇寂静地只余惶恐飘荡在空中。
菱是跟随父亲去处理残局的。
那时她还年少,再加上父亲护得紧的缘故……纵使是生活在这样堕落恶劣的族群里,但她却也并没有染上什么“不良的嗜好”。
——在她眼里,魔党那些因为追求“自由”所以放任欲望疯涨的行为是一种将生命推向悬崖的加速剂。
或许是因为小镇的过去太过惨烈,又或许是因为那被欺负的小孩儿长得太过艳丽……艳丽得让见惯了俊男美女的菱都动了凡心。
她救下伤痕累累的男孩,主动护送他回家。
一路是难得的风平浪静。
因为他们谁也没想到——在不见天日的缝隙中藏着几名走投无路、对他们虎视眈眈的“尾随者”。
他们是冲着菱来的。
高阶血族的血液于这些低等的血族而言是比独角兽血液还要珍贵的东西。
早已没了理智的“欲望奴隶”们哪里有脑子去思考这位高阶初生血族是不是来自什么大家族……光是收敛住气息便已经花光他们所有的清醒了。
一时不慎有些措手不及的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救下的男孩义无反顾地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本就破烂的衣衫在利爪下更是不成体统,背部上沟壑密布,伤口夹杂着臭味飞速腐烂……菱握在他肩膀上的手缓缓颤抖着,暗红的眸色逐渐加深——深得似乎要滴出血来。
铺满红光的蛛网锁住了张牙舞爪的野兽。
菱最后的视野中——只有他们鼓胀的皮肤干瘪下去的过程。
再次醒来,父亲怒不可遏的“禁令”将她束缚在了蔷薇古堡数十年。她也曾问过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父亲却总是不肯告诉她。
失去“心脏”后除了胸膛那里有些空荡荡的以外,奇怪的是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生活上的不便。
菱便也没再多想。
仆人说那些胆大包天的血族们已经化成了灰,这事儿便就这样轻巧翻篇。
至于当时的那个男孩……一直以来,菱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父亲的管控松弛了些后,她也曾主动去原处找过。也不是还抱着什么期望,只是“他”当时提起过家里有位母亲常年卧病在床,如果他也离开……母亲估计也活不下去。
菱只是想去看看那位母亲生活得怎么样,如果她还活着……她想帮她生活得更好些。
然鹅时间溜得实在是太快——特别是对于那些人类而言。
那栋小楼早已人去楼空不说,就连附近的邻居都已经换了几茬。
——再没有人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不过菱回去之后的确是郁郁寡欢了一段时间。
他们相逢的太过突然,分离也随意的猝不及防。
还来不及感伤,竟然就如此走到了尽头。
这段难以定义的经历便是菱不喜欢“吸血”的原因之一。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心脏”随着那段旧日早已被埋葬了时光中,但最近那若有似无的熟悉感——却让菱不得不重新考虑起另外一种可能。
“你……是当初那个小孩儿?”
男人眨了眨眼,面色镇定:“什么小孩儿?”
“别给我装不懂!”
和他生活过一段时间后,菱怎么不知道这家伙现在的反应是怎么回事。她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抓住了他的衣领,恶狠狠道:“说,你是不是当初那个长得漂亮替我挡刀害我被关了十几年禁闭的小美人!”
男人好脾气地任她拎着,听完她的描述有些哭笑不得:“所以重点到底是那个形容词?”
怎么感觉对我爱恨交加的样子?
菱轻哼了一声:“那得看你老不老实交代!老实的话,就……”
“从轻发落?”
男人抓住她的手腕一个转身调换了两人的位置。
他双手撑在她身侧的栏杆上,海浪起伏的颠簸让两人的距离变得暧昧又厮磨。
盛满星辰的眸子中只装着她一人:“小没良心的,当时不是说好了以身相许吗?”
“是你以身相许给我!”菱下意识地反驳道。
她很快反应过来对话中默认的意思,没在上面的主语上多加纠结,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取代了要强的辩驳:“真的是你?!你当时没死?”
“……”男人没急着回答,微微前倾身体享受着佳人这难得主动的拥抱:“因为多亏妧妧你救了我呀。”
“嗯?”菱百思不得其解,“什么意思?”
咸湿的海风轻柔地拂过发丝,洋洋洒洒落在飞翔的海鸥身上。
漫长的长调里,菱静静地听着他说完了这样一个故事。
男人是高阶血族与人类的子嗣。
——开端并不是强取豪夺或者血腥强奸。
两人的结合源于真心的爱情。
虽然结果是以残缺告终。
是有那么一段幸福的日子不错。
不过事情总是变得太快——有一天,父亲突然消失不见,只余下脆弱的母亲和可怜的孩童相依为命。
母亲的身体一天天败落,金钱也七七八八地花了出去。
他们从镇中心搬到了郊区,男孩也开始早熟地打工补贴家用。
日子辛苦,得过且过。
生活的负担几乎全压在了男孩稚嫩的肩膀上。
遇见菱的那一日,他其实很是迷茫的。
骚乱导致了大部分的镇民迁移,男孩失去了自己的工作。
母亲重病,难得有清醒的时候、家里揭不开锅、再加上种种种种……他像被压垮的骆驼认命地接受最后一根稻草的落下。
——看不见太阳的明天,就停留在今天吧。
存了放弃的心思,他不仅没有反抗欺辱,甚至还闭上了眼。
冬天实在是太冷了,他这样想着,脑海中突然闪过很早以前母亲曾给他讲过的“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
青紫的伤口被冻得麻木,男孩的思绪杂乱无章:
或许,故事里的小女孩也是死在这样一个冬天吧。
……挺好,他这样的“恶魔之子”竟然也能拥有童话的结局。
真让人开心呢~
意识模糊,看什么都有了幻影。而正是在这一切都虚化的情况下,那抹倏然出现的红才更是醒目。
“如果没有你……妧妧。”男人将头埋在她的颈侧,“也就没有现在的我。是你救了我!”
“咳咳!这我当然知道!”菱有些不好意思,强作镇定地伸手环住他安慰着他。
“你那没担当的父亲是谁!告诉我,本殿下替你去收拾他!”
男人摇摇头。
菱皱眉小脸一皱:“你不信我?还是说……”
她上下扫视了他一眼,神情古怪:“你不怪他?”
夭寿!她怎么不知道“凶名”在外的血猎三把手竟然是个心慈手软的性子!这可怎么办?要不,瞒着他偷偷查了然后去敲闷棍……
“只是误会。”男人摸了摸她的头,解释道:“父亲并没有抛弃我们。”
“我们遇袭的那天正是他来找我和母亲的日子。妧妧你因为动用太多力量而晕了过去,我这个半血族受了你体内溢出的能量影响,强行进入了天赋觉醒。如果当时他没有及时赶来,我们俩都估计都会有生命危险。”
“……行叭。”菱不甘心地撇撇嘴,“既然你自己都不恨他,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因为这是他和母亲之间的事。”男人笑得很宽宏大量,“但我很喜欢妧妧心疼我的样子。”
“……”菱将嘴边的反驳咽下,眼神有些飘忽:“那我的心脏是在你那里吗?”
“对。”
说起这个,男人情绪明显高涨了许多。他伸手紧紧地抱着菱蹭了蹭,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左胸上:“听见了吗?”
噗通,噗通,噗通……
隔着柔软的衣料和微凉的皮肤,一段不符合冷血生物的心跳声清晰地传入了菱的耳中。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菱有些神不守舍。
属于自己的心脏在另一个人的胸膛里热烈地跳动着。
——那节拍,比在她这个原主人处还要来得欢快。
菱:“……”
总感觉先前的那些伪装都被“自己”给出卖了。
“你的心脏呢?”
想到这个问题,菱立刻从那抹羞意中挣脱。她抓住男人紧锁着眉头,神情严肃得活像个老学究。
闻言,男人的眸子闪了闪。
他揽住菱转移话题道:“妧妧不是想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吗?”
菱:……这家伙逃避得能再明显一点吗?
菱(假笑):“这件事可以以后再聊。”
她现在就想知道他到底瞒了多少东西!
“他是梵卓家的现任家主。之前无故失踪是因为家族内部出了一件大事,长老们要求他立刻回去掌控局面,一时走得急了所以才没有留下回归的信息。”
没有理会她的抗拒,男人从善如流地说明着情况。
“他没料到那件事会绊住他这么长一段时间,再加上吉密魑他们搞出来的乱子……前前后后,就耽搁了。”
“那他这个家主当的可真是失败。找人传话都不会吗?”没顾上还在闹情绪这件事,菱听完这些“辩解”下意识吐槽:“几千岁的大人能不能做事周全点?”
男人慢条斯理地欣赏着她这副为自己抱不平的模样,嘴角含笑附和道:“对,妧妧说的是。”
“是该好好批评。”
“所以你可别轻易放过他了!”菱想起百年前那个穿着破衣衫、匍匐在雪地里的小孩就忍不住心疼。
时光会给过往的记忆描摹上一层最美的滤镜。
虽然知道男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手无寸铁的小可怜,但菱还是忍不住地会去心疼他。
“梵卓……”菱喃喃道,“我记得他们家好像有个宝贝很不错的样子。叫克斯什么来着……”
“芬克斯的羽毛。”
男人抽出腰间的匕首在阳光下晃了晃:“千年前大天使芬克斯听从神的指示来到人间,时逢恶魔作祟,芬克斯苦战百日,而后终于在晨曦破晓时赢来了胜利,得以重回天国。离去之际,为了保护人类不再受到恶魔的侵扰,芬克斯留下了一片自己的羽毛。传说它能刺破无穷的黑暗,在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的时候释放出夺目的光辉,治愈一切伤痛。”
指节分明的手掌中匕身随着他的动作在阳光的直射下盈盈放出白光。
菱愣了愣:“他把这个给你了?”
男人见她好奇,把匕首又拿近了些:“对,在得知我想要去血猎工会的时候。”
菱无言:“那他还挺大方的。”
话说回来这种行为算不算背叛?
给“敌人”武器来对付同类……但这敌人偏偏又是自己的儿子,啊嘶~梵卓家的心未免也太大了吧?
“你个血族怎么跑到血猎工会去了?”菱将匕首还给他,胡思乱想的猜测道:“有人欺负你?但我记得这届梵卓家族长好像只有一个孩子……还是说那些‘纯血支持者’悄悄施压挑拨你和他们的关系?”
“是谁?勒森魃?辛摩尔?还是乔凡尼?”
她这一副要撸袖子去干人的表情看着有些恐怖,不过男人却笑得很开心。他摇摇头,道:“只是因为无聊而已。而且……妧妧你也知道,那场灾难,密党本来就不赞同。我这么做,族里也是没意见的。”
这倒是……
菱想了想家里那个老不死的言论,颔首表示同意。十年前那件事如果不是魔党先斩后奏,引发族内动乱,想必她那位父亲也不会伙同其他几个中立家族“篡位”,现在也应该还是魔党执政的时期才是。
“怪不得继承人的选拔梵卓家参加。”菱砸了咂嘴,表情中充满遗憾:“原来你人都不在。”
她失望地看了男人一眼:“……你要是去了的话,我肯定就不会被选上了。”
现在也不用天天被那群长老们念叨“早点结婚找个伴儿”了qaq。
男人闻言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沉默了半晌:“……送你的礼物还喜欢吗?”
“你是说梵卓家的那个?”菱仔细回想了下,“是一顶……王冠?挺精致的,还可以。怎么了?”
“你喜欢就好。”
“它和你很配。”
菱投来疑惑的的眼神。
男人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凑到她耳边用尖牙咬了咬:“特意去拿的。坎迪森林的黑女巫脾气可真差,还以为赶不上呢。”
简单的几句话信息量却不小。
本以为那只是个客套的手工艺品的菱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头顶上那片吝啬得让旁人看一眼都会生气的蓝色星光此时却慷慨地涌进了她的怀中。
“我用槲寄生与银杏编织出蔷薇的王座,它在夜晚盛满月华的芬芳,知更鸟依偎在一起。一声声的轻吟,都是那难以述之于口的证明。”
晦涩的诗歌写着赤诚的真情。
星斗璇玑,浪花不疾不徐。
这里是远离大陆三百五十英里的海洋。
阴谋与喧嚣被隔绝在你我之外。
星星爬上了眉梢,一切都是刚刚好。
“妧妧……与我订下永生的契约,好吗?”
“……好。”
多年后,新继位的血族女王开创了与人类及其他各族的贸易新时代,因其手段果决而深受族人爱戴。他们赞她不堕布鲁赫荣光,用“蔷薇王权”来称颂那一段壮丽辉煌的历史。
而与此同时,和女王功绩一同流芳百世的,还有她身上那段甜蜜美好的爱情故事。
据说,女王与王夫一见钟情。
据说,王夫为了女王主动放弃了继承人的竞选,远赴黑女巫的领地为女王寻找月桂王冠。
据说,他们之间没有人能插足。
据说……
“妈咪,你认识那位女王吗?”
吵吵闹闹的小酒馆窗边坐着一对与旁人格格不入的母子。
母亲是少见的慵懒型美人,微眯着的眼让人一下就能想到午后闲散的时光。儿子则偏向于冷淡一类,虽然气质上的疏离被圆润的小脸冲散了些,但那一举一动中透露出的教养却也成功让旁边那些旁人敬而远之。
菱眨了眨眼:“小酒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小男孩不爽地皱了皱眉:“因为我和他们说妈咪你和爸爸的感情很好的时候,他们就总是用‘再好也不可能比女王和王夫之间的感情好’来反驳我。我没亲眼见过,没办法做比较,所以想问问妈咪。妈咪你见过女王吗?”
这算什么问题?
退休的前女王神色古怪,迟疑着开口:“……见,见过吧。”
毕竟每天照镜子时就能看得很仔细(doge)。
“那传闻是真的吗?”男孩没发现母亲的别扭,追问道:“妈咪你和爸爸是怎么在一起的?第一次见面也是一见钟情吗?”
怎么在一起的?
一见钟情?
菱为难地鼓了鼓腮帮,正斟酌着字句,犹豫着到底是实话实说好还是强行撑一波面子的时候……身形挺拔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怎么了?”
他看着表情神似的两母子。
“你回来了?”菱拉了拉他的袖子,这位在外人面前狠辣严厉的女王此时却软得像是一团水。
她将刚刚的事情三言两语地概括了一遍。
“小酒想知道是因为要去和别人争论吗?”男人神态端肃,不怒自威:“这样的行为对谁来说都很冒犯哦。”
小酒摇摇头,正经地答道:“不是。只是我想弄清楚哪个更好。”
“没有更好的说法。”
男人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小男孩抱在怀中,指着窗外道:“看见那对卖水果的夫妇了吗?”
小酒:“嗯。”
男人继续道:“丈夫虽然在做事,但却时刻注意着妻子的状态,看见她渴了会放下手里的工作适时地递上一杯水,妻子也会帮辛苦的丈夫擦去脸上的汗。”
“我们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相识的,但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能称得上你说的‘更好’。”
“感情的好坏不能以筹码来单一的评判,小酒。”
“不同人的爱情标准不同,从逻辑上来说,这样的比较不具备任何参考意义;而从情感上言……”男人顿了顿,语重心长:“这种比较实际上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知道吗?”
“……哦。”小酒似懂非懂。
他年纪还小,其实并不能怎么懂得这样的大道理。但看父亲慎重的态度,他冥冥之中似乎也知道了自己刚刚的那番话是不妥的。
——就像是,玷污了什么本应该捧在手心中的宝贝。
“乖。”
男人缓和了脸色,摸着他的头:“不过小酒好奇的话,爸爸也很乐意告诉小酒。”
“嗯嗯?”小酒振奋了下刚刚颓靡的精神,眼睛发亮:“所以爸爸和妈咪是一见钟情吗?你们谁先表白的呀?”
这或许是每个孩子都会对父母好奇的地方。
菱打趣地看了男人一眼,单手支头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回答。
是承认?还是……
“对,一见钟情。”
男人低低地笑了笑,话语间意有所指:“毕竟你妈咪第一次见我,就把‘心’落我这里了,对吧?”
“妧妧。”
菱:“……”
貌美的女子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眸底羞恼与无奈并重。
这话她要怎么接?
说不是,但事实好像的确如此。
说是……救命,她真的不是个恋童癖来着。
菱(疲惫一笑):“是……吧。”
你开心就好:)
【坚强jpg】
见状,男人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还是这么一副容易纵容亲近之人使坏的脾气……真的能难不让人得寸进尺啊!
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棂镂刻下金色的纱衣,柔柔地披在了他们的身上。
小酒左右张望了下,虽是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但也跟着“呵呵”地笑了起来。
相同的小酒馆,两人已成三影,但其间流动的温情却丝毫未变。
有人说,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因为它垂怜的众生都拥有着平等的权力。
不□□份高低贵贱,无论钱财多寡丰少,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我们都能主动去爱以及被爱。
爱情这个东西,珍贵又平凡。
于菱而言,它是不经意一瞥的风景,也是兜兜转转后重逢的喜悦。
而对男人来说,它是将自己拽向光明的绳索,也是夙愿得偿的执念。
【小姐。】
【嗯?】
【我曾经在哪里见过你。】
【哦?哪里?】
【emmm,让我想想,好像是……在梦里。】
【嗯哼~先生说话可真有趣。】
【是吗?小姐你也是。】
……
你是槲寄生树上的知更鸟,是神明掌心中剔透的紫水晶。
更是我心底那朵——永不败落的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