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腊月,在京城中终是一片萧瑟。
元初二十四年,一月,京中又出事了。
起初只是寻常百姓染病,如今元祺王府内,六皇子从南营城带回身怀六甲的妾室,忽然罹患殪瘟,立即被送到了南城。
常之茸看到她时,她已是快要临盆,可身上满是青黑色的斑点,虽是刚病发,但这腹中的胎儿,定也是要不得了。
若她已染病,元祺王府内,多半是有更多人染了病。
但当常之茸问诊她时,她却哭的梨花带雨,哽咽不止的说道:“我并未食用长安街的那家猪肉,自怀胎以后,肉食都不大吃的下,每日的膳食皆是王府内的御厨所做,怎会患这瘟疫?太医呢?太医可否救救我,我并非染了瘟疫啊。”
常之茸蹙眉,再次认真的询问道:“你确定没有误食过任何肉食?”
这女子连连点头,抹着眼泪:“王府中人都可作证。”
常之茸疑惑不解,若真的是如此,元祺王府上下守卫森严,即便不为着她,为着六皇子的安危,也绝不会让殪瘟渗透到府内才是。
而就在此时,女子忽的止住了哭声,她睁大了双眸,抓着常之茸的手,高声道:“我想起来了,半月前,元祺王妃忽然与我示好,送了许多补药与膳食,可这里亦没有任何肉类,但我前些时日食用过后,便开始身子不大舒服,昨日身上突然起了这些斑点。”
“定是她,定是她!”
第83章 . 尸血  “像不像是干涸许久的血迹?”……
她言语激动, 瞳孔内皆是被人算计后的悔恨,而她的话,亦让常之茸记在心里。
当日酉时与李溯会面, 常之茸便立即将此事告诉了李溯, 她心里有丝慌, 询问道:“府中纤月姑姑、知知和小虎他们可还好?”
李溯沉声道:“皆好,无需忧心府中之事。”
常之茸放下心来, 眉头紧皱:“我只怕是有人不安分, 想要借着京中大乱,暗害他人, 元祺王府的妾室染上殪瘟,定不是巧合,应是有人作祟, 殿下要多加注意, 未免他们将这些下作的手段用在殿下身上。”
“我会让苏广去查此事,莫担忧,我定不会出事的。”
李溯沉静的话语,不断安抚着常之茸。
这才让她恢复了些许理智, 短短一个月而已, 看到现下李溯面颊都瘦了,常之茸便知道京中北城尚且安然无恙的百姓们,并不比南城罹患殪瘟的百姓好整顿, 他们的有的亲人已过逝, 有的亲人正在南城不知生死, 有的甚至举家因病身亡,独留几岁的孩童在南城无依无靠。
这些人甚至比南城的百姓更要惊慌,不断有人死去的消息冲击着大家的紧绷的神经,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下一个便是自己,但当他们看到景帝的圣旨和时刻与他们一起的太子殿下时,心中便如有一秤砣安心,这是百姓们如今唯一的希望了,只要皇上没有抛下他们,太子没有放弃他们。
常之茸没有与李溯过多的交谈,便急匆匆的又回到了蓬内照看病患。
腊月底,每年京城灯火通明的长安街上,如今空无一人,京中第一次满街萧瑟,没有喜庆的红灯笼,只余一双双恐慌的眼神,等待着这个残酷的冬日赶快离去。
十日后,元祺王府的妾室因殪瘟身亡,连同腹中的胎儿一并过逝,六皇子李淇来不及悲恸,便又传出王府内那妾室的贴身丫鬟,出现殪瘟之症,顿时元祺王府内人心惶惶。
李淇甚至恳请景帝,让他携妻搬回宫中暂住,景帝得知李淇府上的妾室和丫鬟都身患殪瘟,立即便否决掉他的想法,说什么也不肯让李淇入宫,不论瑜贵妃如何哭闹,景帝已是铁了心,只要与殪瘟相关,便是皇嗣也不行,自然在他的心中,谁的命都没有自己的命珍贵。
而京城内,除了寻常百姓,也愈来愈多贵族府邸内传出殪瘟之症,有些人甚至喝了预防汤药,也被感染了殪瘟。
此事让吴太医心中十分沉痛自责,他不断的说:“若是老夫再多多完善那张方子,如今便不会有如此多的人因此丧命。”
可常之茸知道,这已经是如今最好的情形了,不论如何,都已经比前世好了太多太多,死亡人数也比之上一世而言,减少了一倍,即便如此,京城内仍然笼罩在一片阴霾当中。
但仍有些地方,让常之茸觉得奇怪。
如今皇宫内严防死守,禁卫军连只蚂蚁都不肯放过,如此守卫森严的皇宫必不可能让殪瘟渗透而入,而上一世亦是戒备森严……那么曾经的景帝,是因何感染了殪瘟?
思及此,常之茸顿时浑身不寒而栗,她越想越觉得事情并不简单,这其中定是有许多她不知晓的事情。
二月初,李溯交给了常之茸一包补药,他直言说道:“这是苏广从元祺王府内拿出的,你查验一番,看看可是其中有何不妥。”
常之茸眸中一亮,立即接过那包药材,这应当便是杨菡给那妾室的补药。
常之茸正待离去,李溯却一把拉住了她,眼中忧心忡忡。
“之茸,你瘦了。”
常之茸回身,仔细的看着他,随后抿唇莞尔。
“殿下亦然。”
李溯一把抱住她,埋首在她颈侧深深吸了口气,只是片刻,便将她放开,眼中虽有不舍,却仍是说道:“去罢。”
常之茸微愣,然后重重的点下头。
而这个新春之际,京中许多百姓注定是要分离而过了,宫内亦是一片平静,往年精心布置的宫宴今年也已是取消。
常之茸探查那包补药已有好几日,里面的几味药材均是上等,亦是根据滋补养胎的方子所配,哪里都看不出有异样,她甚至取了一部分煎药,汤药色泽无疑,闻着却无异味。
常之茸无法,最终拿着汤药前去询问了吴太医,起初吴太医也未看出有哪里不妥,他又接过药包,拆开来逐一查看里面的药材,在翻看到杜仲时,吴太医微微皱了眉,拿起一片深褐色的杜仲皮仔细瞧了瞧,随后递到常之茸手中。
“你且细着看看,这上头是否有些污点。”
吴太医揉了揉有些昏花的双眼,亦重新拿起一片继续看。
常之茸闻言行至到蓬外,举起那片杜仲皮放于阳光下,片刻后,她果真瞧见了些许不同,这上面有几处非常不起眼的污点,乃是绛红趋于黑色,遂在这杜仲皮上才瞧不真切,很容易让人忽略。
常之茸立即回到蓬内,不解道:“吴老,为何会有污点?莫非殪瘟能感染到药材上?”
吴太医摇摇头,十分确定道:“绝无可能,这几片杜仲应是被人动过手脚。”
言罢他指了指桌上另外一些杜仲片道:“这些便无碍,有污点的,只有这几片而已,混迹在其中,确实让人不易察觉。”
闻言,常之茸蹙眉,而那汤药,幸好她还未倒,常之茸便将熬制好的汤药尽数倒在了一侧刚要开花的矮牵牛上。
翌日,那矮牵牛的花苞稀稀落落的掉落在地,叶子也塌了下来。
到第三日,矮牵牛的根茎已是乌黑一片,整株花腐烂死亡。
看着这一幕,常之茸震惊不已,竟然真的如那妾室所言,是这汤药的问题!
常之茸顿时拿着匕首,将杜仲片上的污点刮了下来,她将吴太医和徐郎中都寻了来,一同查探这污迹到底是什么东西。
徐郎中闻了又闻,看了又看,提出了自己的猜测:“你们瞧这颜色,像不像是干涸许久的血迹?”
吴太医闻言,定睛一看,确是有些像。
常之茸心里顿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她倏然抬头道:“……那些已故的尸体,还堆积在南城城角吗?”
吴太医点点头:“尸首太多,许多来不及处理的,便都堆积到那了,每隔十天半个月,才会集中焚烧一次。”
“放置尸首的地方,可有人看守?”
吴太医愣住:“人手都不够照看外面染病的百姓了,谁还有功夫去管那些尸体啊。”
常之茸心里一凉,而此时吴太医和徐郎中皆是反应了过来,二人面色大惊。
常之茸两手攥紧,沉声说道:“恐怕京城有人还嫌殪瘟不够严重,从中作梗,取了那些尸体的血,将染了殪瘟的血混迹到其他东西当中,加以害人,又能甩给殪瘟之症上。”
吴太医颓然的坐下身,连连叹气摇头,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这里拼死拼活的救死扶伤,为了寻求殪瘟的解药没日没夜,而外面那些人,竟然还有如此歹毒之心,想要借着殪瘟杀人,当真是令人心寒至极。
连同徐郎中在内,都觉得此事不可理喻。
且被害之人,还不是寻常的百姓,乃是六皇子李淇的妾室,这里嫌疑最大的,自然便是他的正妃杨菡。
“吴老,徐郎中,你们二人便当不知此事,现下不应宣扬,只怕会引起更多的恐慌,此事我会尽快秉明太子殿下,让他查询定夺。”常之茸眼神坚定道:“不论外面发生何事,如今我们要做的,便是尽快找到解药,让百姓们尽快脱离险境,还京城安宁。”
※
李溯得知此事后,立即让苏广派人去查,并让影卫守在南城放置尸首的地方,看看都有哪些可疑之人经常前去。
而皇宫内,瑜贵妃已经为了李淇之事与景帝闹了一个月有余,将景帝烦的险些给她降位份,直接罚瑜贵妃在景平宫内闭门思过,不得踏出半步。
瑜贵妃便整日在景平宫内独自生闷气,还要日日担心自己的皇儿在外是否安好,时常派人去信到元祺王府。
这一日,瑜贵妃收到了一封杨菡的信件和一个精致的小瓷瓶。
她拆开信件后,杨菡在信中告诉了她瓷瓶中乃是何物,并在信的末尾毫不隐晦的与瑜贵妃说道:母妃若想今后稳坐太后之位,便可将瓷瓶内之物想办法给景帝服下,天下便唾手可得。
瑜贵妃看过信件后,颤抖着手,立时便将它烧毁,连灰烬都未留下。
近几日,景平宫的丫鬟和奴才们都觉得奇怪,瑜贵妃娘娘忽然不闹了,让众人都有些不大适应,且贵妃娘娘每日都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众人也未将其放在心中,只以为贵妃是思儿心切,又迫于皇威,只能守在宫中等着宫外的消息。
然只有瑜贵妃自己知道,她这些日近乎没有入睡,手中握着那洁白的小瓷瓶,思虑万千。
她虽承认自己并非什么良善之人,于后宫当中亦是没少欺凌弱小,但当她做到贵妃这等位置之时,心中是异常满足的,可日子久了,贵妃之位亦不足以让她安心了,唯有李淇登上那个位置,她才可真正的放下心来。
瑜贵妃与姬贵妃一样,都是景帝为王爷时便嫁他为妾,陪伴这景帝经历了种种,细数下来已是几十年的时间,她也曾情窦初开过,与景帝有过一段时日的恋情,如今想来,都还能甜美的回味一番。
可这尘封的回忆,与李淇未来的皇位,哪个更为重要?
思及此,瑜贵妃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第84章 . 谋害  “恐怕元祺王府之人会心怀叵测,……
二月与三月间, 染病百姓的数量终于没有再继续爆发,虽仍然有许多百姓难以幸免于难,但比之几个月前, 数量上已是锐减。
如今京中南城太医与郎中们时常汇聚在一起探讨解药的配方, 自从殪瘟在京中肆虐, 太医们光试药便试了不下百次,更不要说那些摆于桌面之上的一张张药方, 写了上千张都不止, 却始终没有一个是具有成效的。
四个多月来,吴太医每日便只睡两个时辰, 其余时间都伏案在桌。
三月底的一日,常之茸照常送饭给吴太医,膳食都只是些简易的家常菜和馒头, 能够快速的充饥。
她才刚进去, 就听见吴太医猛地一拍案,两眼放光,在满桌满地的药集典册中站起身来,言语间满是激动。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只差一味药材, 便可解了这殪瘟!”
常之茸将手中的托盘放下,闻言也心中大喜,立即抬头道:“吴老, 可是药方已配置成功?”
吴太医抓着常之茸, 拿起自己方才写下的药方给她看, 难以按捺的兴奋之情,让他声音都放大了许多。
“茸丫头你快看!老夫之前写的那些方子是陷入误区了,总以为要从改良预防汤药的方子找办法, 现下才知道那无用,解殪瘟的方子要重新用药,这几味药材配在一起,便有缓解殪瘟的功效,但却无法根除,如今只差一味关键的药材,京城的殪瘟,便可解除!”
常之茸眼睛也凉了起来,她又仔细看了一遍药方,高兴的抬头道:“不愧是吴老,即便是半成品的药方也无妨,我先拿出去让他们大量煎药,给患病的百姓们服下,能解一时之痛便先解一时之痛,这最后一味药,您且告诉其余的太医和郎中们,让他们帮您一起寻!”
吴太医点下头,便又埋首在案,激动的心情更让他亢奋不已,立即投入,着手寻找最后一味适配的草药。
南城内里外忙碌的太医和郎中们,终于有了丝时间休憩片刻,因为有了这缓解病情的药方后,患病的百姓们身上的症状都有所好转,甚至疼痛感也减轻了,绝望的百姓们顿时看到了一丝康复的希望,谁也没有再互相抱怨,默默期待着太医们能够早日医治好他们。
且这半成品的解药,每日都需大量熬制,只是这药方里的药材颇多,又皆是价值不菲之物,一日的药量动辄便是一两黄金,这般耗下去,很快药材便要不够用了。
常之茸连月心堂内的存货都拿了出来,依然解不了燃眉之急,她不得已,便将此事告诉了李清婉,没想到仅仅五日,钟温书便从京中北城送了五辆马车过来,常之茸站在街巷人都傻眼了。
钟温书从马车上跳下,给常之茸行过礼后,直言说道:“太子妃殿下,这些都是清婉让我亲自送来的,她本想自己前来,但她如今身子有孕,我实在放心不下,便替她前来。”
说着钟温书便命小厮将马车上的东西悉数卸下,竟然有二十多个箱子!
钟温书指着地上的箱子说:“这十几箱都是清婉这几日连夜命人从临城购置的药材,这几箱是黄金,若是这些还不够,太子妃殿下便随时派人去钟府,我们钟府上下便是倾家荡产,也定要让百姓们有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