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月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来来去去的人，冰冷的器械，热的血，然后终于都没有了，只剩下雪白的床单，雪白的天花板。

没有了。

她的孩子，没有了。

她和陵哥哥的孩子。

虽然她一开始来医院里，就是为了杀死它，让它没有机会长大，没有机会生出胖胖的手和脚，没有机会呀呀学语，没有机会看到这个世界……这个冰冷和残忍的世界。

但是当她真的感觉到“它”的死亡，感觉到她失去它，才知道那种撕心裂肺的痛，痛在她的每次呼吸里，她还能够呼吸，她的孩子呢？眼泪源源不断地从眼睛里涌出来，打湿了她的面颊，然后是枕头。

她以为在监狱里已经流完了的眼泪。

忽然有脚步声进来，然后是顾陵游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光。苏小月看他一眼，闭上了眼睛。

“小月。”

顾陵游站在病床前，他想他该心平气和地和她好好说说。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孩子，一个意外到来的孩子，他和她的孩子——他相信她是伤心的，就和他一样，虽然他们并没有期待过这个孩子。

但是良久，没有得到回应。躺在床上的女人像是死了一样，和死人一样苍白的脸色，和死人一样紧闭的眼睛，如果不是远远不断渗出来的眼泪证明了她还活着的话，他简直要怀疑，苏小月已经是一个死人。

“苏小月！”顾陵游低吼。

还是没有得到回答。

她一眼都不看他，她不想看他，她脸上的表情写满了怨恨。她怨恨他。她杀死了他的孩子，还怨恨他！怒火蹭地冲了上来——他问过了，医生说她来医院就是为了询问打胎事宜，医生给她开了打胎药！

所以……无论有没有那天的意外，他的孩子都死定了！

“你别以为你装死就可以了！”顾陵游抓住她的手，她的手也冰凉得像个死人，“你杀了我的孩子，杀了一个还不够，又一个！”

他的孩子！

想到那团血肉模糊，顾陵游怒不可遏：“你起来、你起来——别给我装死！”

苏小月被拽得半起，针头错开，虽然她咬紧了牙关，还是不由自主低低哼了一声，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喂喂喂！”刚好有护士经过，见此情形，赶忙过来阻止，“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没看见你老婆——”

“我不是他老婆！”苏小月冷冷地说，声音冷得像冰。

护士一怔，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顾陵游，有点琢磨不透这两人的身份，也只能改口说： “你女朋友——”

“我不是他女朋友！”苏小月的声音更冷。

“那你、那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啊！”护士不耐烦了，一个女人流产，到这产房来和她拉拉扯扯的男人，不是老公也不是男朋友，难不成是金主？那真是她看走眼了，就这么个秀秀气气的女孩子。

“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说到这句话，苏小月的口气反而缓和下来，不像之前那么激烈地否认，只是平静地、像死水一样平静地重复，“我和他、我和顾陵游……什么关系都没有。”

这句话，像是给他们过去的二十年，亲密的，纠缠的，憎恨的……所有的关系，画上一个休止符。

就这样……

就这样……吧，苏小月抬起头来，看着顾陵游，眼睛里一丝波澜都没有，就都……到此为止吧。

“是顾总你先不要它的，”她淡淡地说，“你总说我欠你的，我欠你两条命，好了，我已经还了你一条，现在我就剩下这条命，我也还你，这样，我们之间，就干干净净，两不相欠了。”

顾陵游第一次看到这样冷静的苏小月，冷静得让他想起“心如死灰”这个词，心死了，所以说出来的话都是死的。

起初她否认他们之间的关系，起初她喊他“陵哥哥”，然后喊他“顾先生”，现在喊他“顾总”，三个称呼，一个比一个更远，一个比一个更冷漠、更生疏、更陌生。就好像他们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怎么敢！

她怎么能！

顾陵游冷笑起来：“想死，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