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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文晚晚在最后一刹那, 踩着□□,又回到了院里。

方才那一声响, 她听出来似乎是陶瓷破碎的声音, 立刻就想到了给叶淮的那碗药。

难道他病得厉害,昏昏沉沉的,竟打翻了药碗?

昨夜他蹲在她身边, 笨拙地安慰她的模样忽然浮上心头, 文晚晚看着等在墙外的骡车,犹豫了一下, 终于还是回了头。

他有同党在附近, 应该不会有事, 但, 她还是不能放心。

须得回去看看他。

今夜没有月亮, 四周围黑漆漆的一片, 文晚晚循着记忆往叶淮房里走去,伸手一推,吱呀一声响, 门没锁, 应声开了。

屋里没有点灯, 文晚晚看不见叶淮在哪里, 却能听见他沉重混乱的呼吸声, 在暗夜中听来, 如同受伤癫狂的猛兽。文晚晚心中一紧, 原本只想悄悄看一眼就走,此时却不自觉地摸索着向他走去,低声叫他:“南舟?”

叶淮在理智丧失的边缘, 被这一声低唤, 硬生生地拉了回来。

她没走?

她竟然回来了!

一刹那间,狂喜席卷了周身,随即一阵巨疼攫住了他,剧烈波动的情绪耗尽了残存的气力,叶淮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南舟!”文晚晚脱口叫道,跟着急急跑过去,还没到跟前,先晃亮了火折子。

火光摇摇,映出了她的脸,叶淮看见了那双世界上温暖的眼眸,可她的胳膊上,却还挽着那个包袱。她的确是要抛下他逃走,可她为什么,又回来了?

火光跳跃,照着叶淮惨白的身形,赤着上身,两边太阳穴上的血管高高迸起,左臂左肩都是鲜血淋漓,文晚晚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三两步跑过来扶住他:“南舟,你怎么了?谁伤了你?”

她温软的手贴着他的肌肤,身体的痛苦骤然缓解了大半,心上的痛苦却丝毫不曾减少,叶淮盯着她手上的包袱,咬着牙一字一顿说道:“你不是要跑吗?为什么又回来!滚开!”

他竟然什么都知道!文晚晚心里惊讶着,抬手搭上他的额头,又是一惊,那里的温度几乎烫手,可他身上,却是冰凉。

到底是什么病?

文晚晚皱着眉头,柔声道:“南舟,你这样子必须看大夫,我先扶你去床上躺着,然后去给你请大夫。”

请大夫?她无非是,又要找个借口逃走。既这么着,为什么又要回来?可怜他吗?

叶淮勾着唇,眯着眼,用力向她一推,喘息着说道:“滚!”

文晚晚出其不意,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扶着桌子才将将站稳,不由有些气恼,都病成这样了,他竟还在置气?未免太任性了!

文晚晚的声音不觉严厉起来:“南舟!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闹?快去床上躺着,我去帮你请大夫!”

请大夫?说什么请大夫,她还不是找借口逃走!喉头一股腥甜怎么也压不住,噗一声,叶淮吐出一大口紫黑的血,重重地摔回了地上。

文晚晚急急跑过来,弯腰扶住他,道:“快起来,我扶你去床上躺着。”

既然要走,还管他做什么?叶淮咬着牙,喘息着吼道:“滚,你给我……”

话音未落,文晚晚已经厉声喝住了他:“闭嘴!”

叶淮一怔,就见她平日里观音般的脸上满是肃然,语声也是从未有过的凌厉:“都病成这样了,还闹什么性子!”

闹性子?思维在一点点混乱,叶淮渐渐有点理不清当前的状况,只是一遍遍回想着她的话。闹性子,他怎么可能闹性子?他又不是小孩子,她又不是他信任的人……

手臂上一紧,文晚晚用力拖住他,试图扶他起来,叶淮的手脚有些不听使唤,只仰着脸,迟钝地看她,她水盈盈的眸子里有微弱的亮光,是他生命里遇见过的,最暖的光。

一道尖锐的口哨声突然响起,文晚晚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映着火折子微弱的光,几个模糊的白点疾疾向着半开的门内激射而来,文晚晚看不清是什么,只本能地握紧叶淮的双臂,用身体挡住他,急急说道:“南舟快起来,有危险!”

软玉温香刹那间盈满怀抱,甜而暖的气息充满了鼻端,叶淮心头猛然一阵清明,随即看见了向他飞来的白点,那是羽箭,她竟然要救他?

是的,没错,她要救他!

突然起来的惊喜瞬间席卷了叶淮,短暂的怔忪之后,叶淮双臂一展,将文晚晚紧紧抱在怀中,跟着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护住,低声道:“别动!”

他身上激荡的血气,和着一股子清冽的竹叶气息,乍然扑进文晚晚的鼻端,心跳突然乱了,文晚晚挣扎了一下想要挣脱,叶淮的声音忽地柔软了:“别动,有贼人。”

当当当几声响,几条黑影倏忽落在屋檐下,刀光闪烁,磕开了来势汹汹的羽箭,但紧跟着又有更多的羽箭破空而来,黑衣人一声唿哨,院中各处突然涌出无数黑衣人,向着放箭的方向疾冲而去,与此同时,墙头树梢也跃下无数条黑影,挥刀上前阻拦,两拨人顿时斗在了一处。

黑暗中,文晚晚背心贴着冰凉的地面,越过叶淮的肩膀看着外面,惊讶到发不出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着,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喊叫,唯有刀剑相撞的金属声,叮叮当当,连绵不绝地响着。

汪汪汪,不知谁家的看门狗被吵醒了,大声叫了起来,惹得附近人家的狗都跟着高一声低一声地,可着嗓子大叫起来。

咣一声,隔壁王家的大门开了,王婆尖利的咒骂声划破暗夜:“深更半夜的,哪个王八蛋还在折腾?还让不让人睡了……”

啊一声惨叫,叫骂声戛然而止,咣一声,王家的大门关紧了,再没有半点声音。

紧跟着有无数相邻的人家点了灯又熄了灯,开开门又关上门,许是察觉到了危机,许是像王婆那样被教训了,很快,四周围又像最初那样,只剩下单调紧张的刀剑声,和着高一声低一声的狗吠。

文晚晚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在叶淮燥热的怀中挣扎了一下。

先前挡箭的黑衣人是谁,后面出现的又是谁?他们的目标是她,还是南舟?

她在他怀里一动,叶淮立刻将她抱得更紧了,最初的无力感已经过去,心中的暴戾即将喷薄而出,但她暖而甜的香气又在压制着戾气,让他向着正常的一面靠拢。

叶淮不想被她看见自己最可怕的一面,他在极力挣扎,努力抗拒,但这种前所未有的分裂感觉几乎要把他撕碎,他像一个溺水的人,紧紧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紧紧抱着她。

文晚晚被他搂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赤着上身,燥热的肌肤贴着她的,让她的血,她的脸,也跟着燥热起来。门还开着,冷硬的刀剑声一声声传进耳朵里,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想要取他们的性命,而他,却只是紧紧抱着她,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

文晚晚有点焦急,飞快地说道:“南舟,你快放我起来!”

叶淮只是抱紧她,一言不发。

文晚晚挣不开,忽地向他咯吱窝下一挠,叶淮素来怕痒,不自觉地便松开了些,文晚晚用力一挣,趁机脱出了他的怀抱。

怀中一空,天人交战的两股力量骤然少了一个,戾气顷刻间压倒了一切,叶淮只觉得眼前突然变成了一片血红,前所未有的杀意铺天盖地的,遮蔽了所有。

文晚晚站起身来,飞跑去门前急急撞上门,杀声被门板隔断,消失了大半,文晚晚定定神,稳稳地插上门栓,又挪过椅子顶住,回头叫叶淮:“南舟,快把火折子灭了,咱们躲起来!”

没有人回应她。

火折子孤零零地掉在地上,明明灭灭的,发出微弱的红光,叶淮不见了。

文晚晚心中一凉,难道,他出事了?

一急之下,嗓音也有点颤,只四处寻着他,一遍一遍地唤他:“南舟,你在哪儿?”

火折子闪了一下,最后一点火星子,灭了,四周围重又陷入一片漆黑。

文晚晚摸索着,低唤着,循着记忆逐个角落寻找,先前那沉重混乱的呼吸声突然又响了起来,紧跟着,叶淮虚虚的白影子无声无息地从床帐后闪出来,慢慢地走向门前。

“南舟!”文晚晚低呼一声,叫着他的名字追了过去。

没有人回应,黑暗中银光一闪,叶淮挥剑劈落了门锁。

门开了。

杀声立刻冲进耳中,逆着昏暗的天光,文晚晚看见叶淮慢慢走向檐下,有什么顺着他□□的胳膊往下流,嗒嗒嗒,发出极轻微的响声。

是他的血,比先前她看见的时候,流的更多更急了。

“南舟,”文晚晚心中一紧,紧跟着追出去,试图阻拦他,“快回来,外面很危险!”

叶淮极慢极慢地回头,像是看陌生人一般,冷眼向她一瞥,跟着一声长吼,挥剑跃了出去。

一刹那间,风云巨变。

银光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敌人的尸体如秋收时田里的稻草,一剁一剁的,飞起来又重重倒下,横七竖八地摊在地上,眨眼间便失去了声息。

他在毫不留情地收割,只不过,他收的不是庄稼,是性命。

大片大片的血随着他的动作飞溅出去,又迅速渗入地面,黑暗中原本是看不清颜色的,可文晚晚竟然觉得满目赤红。

血腥和杀戮,劈头盖脸地包围了她。

后脑上突然抽疼起来,文晚晚紧紧闭着眼睛,无数片段如同被打乱的拼图,混乱而迅速地掠过脑海。

狭窄的山路,蒙面持刀的刺客,被卫兵们层叠的尸体堵住的出口,同行美人们死不瞑目的脸。无数蒙面人四面八方地围上来,逐个检查每一辆车,手中刀如同巨兽张大的嘴,毫不留情地收割着车中人的性命。

文晚晚看见自己躲在车底下,脱去了能标识身份的宫装,换上了已死丫鬟的外衣,她从车轮的缝隙里爬出来,匍匐躲闪着,想往山上逃,却在这时,一个蒙面人突然发现了她,随手一棍,砸在她后脑上。

意识消失的边缘,她听见有人问:“哪个是文柚?”

当时的痛楚仿佛再次攫住了她,文晚晚低呼一声,捂着眼睛坐倒在地。

原来去别院途中的刺杀,目标竟然是她。

是谁?为什么要杀她?

难道是叶淮?

不,叶淮要想杀她,并不需要偷偷摸摸,中途派刺客来,那么,是谁?

文晚晚用力按压着太阳穴,再想想,再多想出来一点,也许就能想起从前的一切了。

却在这时,后脑上又是猛地一阵钝疼,像是有人拿铁箍箍住了,又用铁锤重重的砸着,文晚晚再也忍耐不住,低低地呻i吟一声,努力抛开了思绪。

再强拧着想下去,只怕身体要受不了,这时候不能钻牛角尖,只要已经开始想起来从前的事,总有一天,她全都能回想起来,这事,急不得。

小院中。

软剑如毒蛇的信子,带着冷冷的银光瞬间吐出,取人性命。尸体倒飞出去,啪一声,落在小菜园里,压倒了豆角架。

满心的杀意有片刻的停顿,叶淮看着伏倒在血泊中的豆角,模糊的觉得,这东西,似乎有些熟悉。

这片刻的迟疑,已经让他暴露在危险中,几把刀立刻从各个角度伸出,齐齐攻向他的后心。

“主上!”几名黑衣侍从急急跃过来护住他,领头的低声禀奏道,“来敌是两批人马,先前放箭的是京中来的禁卫军,共三十六人,目的不明,剩下的是淮浦及周遭州县抽调过来的内卫,过来探查文局正和邓崇的事。”

每一个字都听在耳朵里,但此时头脑中只有一片混沌的杀意,叶淮反应不过来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只生硬地说道:“杀!”

侍从迟疑了一下,试探着说道:“主上,要不要留活口审讯?”

回答他的,还是生硬的一个字:“杀!”

此时的叶淮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

他一跃掠上墙头,一剑刺死一个正要逃跑的敌人,跟着一脚将人踢回院中。

尸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又擦着屋檐坠落,砰一声,落在文晚晚眼前,未干的鲜血喷洒出来,瞬间染红了她半幅裙裾。

文晚晚尖叫一声,扯起裙裾,踉踉跄跄地,一连倒退了几步。

却又退无可退,因为屋顶上突然跳下来几个黑衣人,舞刀向她杀来。

文晚晚在避无可避之时,本能地叫了声:“南舟!”

叶淮在混沌中,忽地听见了她的叫声。

像从天而降的甘露,驱走恶兽,唤回一丝消失的理智。叶淮站在墙头,赤红的凤眸越过无数场生死搏杀,看向文晚晚。

她的脸很熟悉,很亲切,他此刻头疼欲裂,混乱中有些想不清楚她是谁,但能感觉到她带给他的,强烈的吸引力,和让他安心的感觉。

她很重要,他不能失去她。

文晚晚在情急之中,随手抓起窗台上晾着的栗子、花生,砸向冲过来的黑衣人,但很快被闪开,刀光闪烁,顷刻间逼近,却在此时,忽听一声清啸,叶淮疾掠而来,落在她身旁,仗剑格开劈向她的刀刃,软剑劈过之处,敌人的尸体纷纷倒下。

他竟如此强悍!

文晚晚突然觉得心头有什么念头掠过,可不等她抓住,便已经消失了。

叶淮一把抓住她,向身后一推:“进屋!”

文晚晚被他一推之力送进了房中,砰一声,叶淮带上了门,横剑守在门口,目光阴鸷。

厮杀声越来越急,有人冲过来,立刻被软剑刺了个对穿,又有人试图破窗而入,眨眼间就身首异处,叶淮□□的上身沾满了鲜血,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白色的纨裤被血染成暗红,血腥的气息刺激着他,勾引着他,杀意无穷无尽,小小的院中顿时成了一片修罗地狱。

文晚晚站在门后,耳朵紧贴着门板,听着外面的动静,心中翻腾不定。

她看见了,方才在外面,她看得清清楚楚,他杀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丝毫不当回事,甚至,她还能察觉到他毫不掩饰的快意,似乎他挥剑根本不是为了制敌,而是为了杀戮。

眼前的南舟,并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倨傲冷淡的大少爷,他是恶魔。

文晚晚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他会杀她吗?假如有一天,叶淮要他杀她的话?

眼前浮现出他昨天夜里,笨拙地拍着她,跟她说不怕的情形,又浮过他方才紧紧搂住她,用身体挡住羽箭的情形,文晚晚闭了闭眼,无端生出几分安心,不会的,他应该,不会杀她吧?

外面突然安静下来,好像那可怕的屠杀,已经停住了。

他没事吧?

文晚晚连忙拉开了门,急急寻他:“南舟!”

有人叫他。叶淮迟钝地转过身,看向声音的来源。

又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那张让他安心,让他觉得很重要的脸。

叶淮突然想起了她的名字,文晚晚。

昨天夜里,她躺在地上,含着眼泪看他的模样突然闯进了脑海里。

紧跟着,她的人也闯到了近前,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望着他,满含着关切:“你怎么样?”

叶淮微微眯着眼睛,紧紧地看着她。

她很重要,他很需要她,他不能让她离开。

叶淮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暖而软,润而甜,熟悉的气息突然闯进鼻孔,也闯进他心里。戾气如同潮水,迅速消退,理智慢慢回归,身体在极度疼痛和突然松弛的双重侵袭下达到了极限,叶淮闭上眼睛,一言不发地,倒向了文晚晚怀里。

文晚晚正要挣脱他的手,却见他突然倒下,只得连忙伸臂扶住,可他已经没有了意识,只是软软地伏在她肩头,压得她摇摇欲坠,文晚晚焦急地抬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急急唤道:“南舟!”

侍从们见情形不对,纷纷要上前帮忙,却在此时,屋顶上突然传来弓弦扣动的声音,紧跟着几排劲弩带着风声,急急向着文晚晚和叶淮射了下来。

又有劲敌到了。侍从们立刻从跃上屋顶,与暗中发箭□□手斗在了一处。

文晚晚扶着半昏迷的叶淮,艰难地向房里挪动。

不时有敌人从四面八方跃进来,加入战团,侍从们经过之前的激烈厮杀,伤亡也有不少,此时被突然冒出来的敌人缠住了,无法分身上前帮忙。

文晚晚向着房门口又挪了几步,有些犹豫。

留在外面太危险,但,躲在屋里的话,外面的情形她丝毫不清楚,也很危险。

况且卧房里还有后窗,如今南舟的人都被敌人缠住了,后窗那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把守,万一被敌人破窗进来,以南舟目前的状况,根本无力抵抗。

那就不如护住背后,继续留在外面。

“南舟,我扶着你过去,”文晚晚仰起脸,凑在叶淮耳边,轻声说道,“咱们背靠墙坐着,这样既能看见外面,也能看见屋里,你撑着点,马上就好。”

叶淮已经失去了大部分意识,只模糊觉得,有温暖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着,不知是什么暖暖的,还有点微微潮湿的气息,离他离得很近,让他即便在半昏迷中,依然想要亲近。

于是他迷迷糊糊的,向着那温热的来源,凑了过去。

文晚晚正将他的胳膊横过脖颈,想借助身体的力量撑住他,谁知他突然凑上来,离得太近来不及闪避,于是他灼热的嘴唇擦着她的脸颊过去,最后,停在了她锁骨的位置。

文晚晚怔住了,想要丢下他不管,可他紧闭着眼睛气息紊乱,分明已经人事不知,似乎,又怨不得他。

于是她只能尽力偏过脸,腾出一只手,将他推开点,轻声道:“南舟,你挪一挪。”

叶淮已经听不见了。厮杀和血光都消失了,世界变成了一汪缓缓流淌的泉水,水中有她的气息,暖而软,甜而润,抚慰着他。

于是他放心惬意的,沉沉睡去。

文晚晚叫了几声,始终得不到回应,只能尽力架着叶淮,慢慢挪到大门前,抽掉门槛放在脚边权作武器,跟着扶住叶淮,靠着墙坐了下来。

光裸的肌肤突然触到冰凉的墙壁,叶淮整个人瑟缩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着最暖最香的地方,又靠近了些。

文晚晚手足无措。如今的叶淮,整个人几乎都埋在她怀里,一张脸向下贴着她的颈窝,灼热的呼吸扑在她的锁骨上,一阵冷一阵热的难受。

周遭的杀声,漫天的血光,都不如这突然缩到最近的距离,让她更局促,更何况他上身还没有穿衣服,□□的肌肤,就贴在她怀里。

文晚晚心慌意乱,一根手指轻轻戳他一下,低声道:“南舟,醒醒。”

叶淮在睡梦中,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吵扰着他,于是摸索着伸手,握紧了那扰人的手。

文晚晚整个人都僵住了。

许久,她垂目看着叶淮,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样子,可真是要命。

厮杀依旧在黑暗中沉默地进行着,又过了不知多久,一切声音都停住了,几名黑衣人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来,伸手搀扶叶淮。

“住手!”文晚晚沉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领队犹豫一下,躬身行礼:“回文局正的话,卑职要扶主子回房休息。”

所以,这些人并不会对她吐露真实的身份。文晚晚点点头,示意那人上前帮忙,跟着搀住叶淮的胳膊,慢慢地站起身来。

半边身子都是麻木的,叶淮压的。

文晚晚偏过脸看他一眼,他还睡着,头垂下来搭在她肩膀上,长而密的睫毛投在脸颊上,像鸦羽一般,更显得他的睡颜恬静乖顺。

可这院中一地的尸体,有一半,都是他留下的。

文晚晚心里沉甸甸的,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有侍从们帮忙,文晚晚很快将叶淮扶到床上躺下,可当她想要离开时,叶淮一把抓住了她。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醒来,只是死死抓着她,怎么也不肯放手。

“南舟,”文晚晚只得耐着性子哄他,“你放开我,好不好?”

叶淮闭着眼睛用力一扯,文晚晚冷不防,跌在了他身上,他又长臂一舒,将她整个搂进怀里,跟着一翻身,抱得更紧了。

侍从们交换一个眼色,飞快地退了出去,又带上了门。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叶淮的呼吸声吹在她脸颊上,灼热又缓慢。文晚晚心乱如麻。

今天,肯定是走不了了,有这些侍从日夜盯着,只怕她以后也走不了。该怎么办?

她试着向外挪了挪,叶淮立刻又贴上来,像个缠人的孩子一般,死死抓紧她不放。他的身体冰凉,手心和额头却热得烫手,手臂上的伤口也还在慢慢地渗着血,文晚晚怕再次弄伤他,并不敢用大力气,也只能一点点腾挪,尽力不让两个人的距离贴得太紧。

五更鼓声遥遥传来,窗纸上露出了青灰色,天就要亮了。

文晚晚疲累到了极点,眼皮酸涩着,头脑却纷乱着,怎么也睡不着。

去别院时的刺杀,是针对她,那么今晚这次,也是针对她吗?是谁要杀她,又是为什么?

方才的侍从叫南舟主子,是他的私兵吗?可若是私兵,似乎又不会自称卑职,那么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而今夜这一地尸首,到明天时,该怎么处理?她又该如何面对左邻右舍的追问?

窗纸上一点点发白发亮,文晚晚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醒来时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叶淮依旧保持着抱紧她的姿态,睡得深沉。

文晚晚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昨夜那么烫,但,依旧比正常的体温高了许多,他还是没有好。

借着蚊帐的孔洞里透进来的光,文晚晚细细看着叶淮。

他在睡梦中,眉头也锁得紧紧的,似乎一刻也不能轻松,薄薄的嘴唇微微垂着,意外有一丝撒娇任性的模样,搭在她腰间的手臂上伤痕累累,最新的一道伤疤是自上而下斜斜划下的,划得极深,隐约能看见骨头。

是谁伤了他?有那么多侍从保护着,又有谁能弄伤他?

文晚晚心里思忖着,试着抬了下他的胳膊。

许是他睡得太沉,这一下,她很容易地挪开了。

文晚晚松了口气,飞快地移开他,跳下了床。

身后,叶淮含糊不清地嗯了几声,闭着眼睛四下摸索,似乎在找她。

文晚晚连忙将被子一卷,塞进了他怀里。

被子上带着她的体温,又沾染着她的体香,叶淮在迷糊中分不太清,抱紧了被子,重又陷入昏睡。

文晚晚蹑手蹑脚地拉开房门,走去院里,抬眼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

尸体都不见了,就连血迹也半点都没有留下,昨夜在打斗中被破坏的菜园子,这会子完好无损地晒在太阳底下,豆角累累垂垂,黄瓜顶花带刺,红萝卜樱细碎浓绿,就好像昨夜那地狱般的情形,都只是她的错觉。

文晚晚满心疑惑地走到菜园跟前,蹲下来仔细一看,才发现所有的菜蔬都是新栽下去的,就连土壤也全部换了新的,昨夜那浓重的血腥味儿已经消失了,只剩下蔬菜的清气和泥土的清香。

是那些侍卫做的。文晚晚看着似乎一个人都没有的小院,又回头看了看叶淮所在的房间,疑惑越来越深。

他究竟是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叶淮醒来的时候,日色已经西斜。

浑身上下,像是被重物碾过一般,深入骨髓的酸疼。

头并不像昨夜那样巨疼,变成了一种麻木的钝疼,而能让他安心的那股子温暖香甜的气息,却不见了。

叶淮一只手撑着自己,慢慢地坐了起来,心里空落落的,到底,少了什么?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露出了文晚晚含笑的脸:“你醒了?”

叶淮隔着蚊帐看着她,突然明白,少的是什么了。

昨夜怀中那温暖充实的感觉,她甜润的气息,还有她给他的,安心的感觉。

叶淮垂下眼皮,看了看床上,枕头有两只,空着的那只微微皱着,一根柔滑的长发蜿蜒缠绕地,粘在填满了野菊的枕头上。

那不是他的头发,是她的。

昨夜在这张床上躺过的,显然并不止他一个人。

叶淮拈起那根长发,放在鼻端深深嗅了一下,想要装起来,偏偏身上不曾穿衣,想了想,便细细的,缠在了自己的小手指上。

于是那股子让他安心的暖意,突然便又回来了。

文晚晚叫了一声,没听见叶淮的回答,便迈步往床前走来,轻声道:“南舟,你有没有好点?我去请大夫吧?”

“不必请大夫。”叶淮将缠了她头发的手指藏在身后,抬眼看她,“你再陪我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文晚晚心底蓦地一动,昨夜他一把搂过她,紧紧抱在怀里的情形忽地闪过眼前,颊上有点热,文晚晚忙向后退了一步,这才说道:“你胳膊上的伤需要处理,天气热,再不弄的话,只怕要发炎。”

“我衣袋里有金疮药,”头还在疼,她离他那么远,让叶淮有些焦躁,于是一探身抓住她,道,“你再陪我一会儿。”

文晚晚的心跳突然就快了,连忙挣脱开,急急往外走:“我去烧点干净的水,给你包扎伤口。”

她像逃跑一般,飞快地跑出了房门,直到在灶前坐下,才觉得心里安定了些。

这是怎么了?她这几天,为什么总在他面前觉得紧张?

叶淮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慢慢地躺回到床上。她的枕头还在身边,残留着她的香气。

叶淮伏上去,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抱在了怀中。

虽然也有她的气息,但比起昨夜拥她在怀中,差得太多了。

叶淮看着文晚晚消失的方向,微眯了凤眸。

下次她再想逃,却是不能了,他不会放过她。这辈子,她必须留在他身边。

一炷香后。

文晚晚蘸着淡盐水,细细擦干了叶淮手臂上的血污,再敷上金疮药,裹上松软透气的蕉布,最后用布条固定好,利索地打了一个结,抬眼向他一笑:“好了。”

她包扎时,叶淮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她的脸,她神情那么专注,她是真心实意关切着他吧?即便不知道他是谁。

叶淮很想揽她入怀,但此时清醒着,并不能像昨夜那样无所顾忌,正在犹豫,忽然听见她问道:“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想吃什么?叶淮想了想,道:“糖水橘子,冰镇过的。”

那是头一次取血时,母亲给他做过的。

“橘子?”文晚晚笑了下,“如今是八月初,只怕买不到。”

是了,这里是淮浦,不是镇南王府,这种不当时令的东西,怕是不好买。叶淮低声道:“那就算了。”

文晚晚却忽地站起身来,快步往外走:“你等我一下!”

她走后,叶淮闭着眼抱着枕头,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又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文晚晚端着一个瓷碗走进来,笑道:“没买到橘子,我给你做了糖水海棠,在井水里冰过,也是酸酸甜甜凉凉的,我想着口味大概能相似点。”

微黄的糖水里泡着一颗颗去皮去核的海棠果,冒着微微的凉气,散发着甜酸的气味,叶淮慢慢地坐起来,靠着床栏,声音沙哑:“我手上没力气,你喂我。”

文晚晚蓦地就紧张起来,下意识地看他,他神色淡淡的,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于是她又放下心来,走近了一歪身坐在床沿上,舀起一勺,送在了叶淮嘴边。

叶淮张开嘴,慢慢吃了下去。

毒发之时,嘴里根本尝不出味道,只是想要吃点冰凉的东西而已,可这一勺糖水入口,却怎么都觉得好吃到了极点。

于是,立刻又张开了嘴。

文晚晚又舀了一勺送来,道:“昨天夜里的动静,你猜那些邻居们怎么说?”

“怎么说?”叶淮立刻咽下,又张开了嘴。

文晚晚给他喂下第三勺,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你手底下的人用的什么法子遮掩,如今有人说是闹白狐大仙,还有人说是阴兵过境……”

话没说完,突然看见叶淮的目光看向她身后,神色微变。

文晚晚下意识地跟着转过头去看,门口站着个三十多岁、道袍青玉冠的男人,看见她时似乎有些惊讶,低声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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