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公馆内院。
斑驳的拱形鹅卵石铺成的小桥和潺潺流水蜿蜒向前,映得这沪上首富气势恢宏的宅子内倒是多了几分江南的温婉气息。
杜公馆老爷的书斋,平日杜佑良都鲜少过来,这日,他才从外面溜达回来,就被佣人通知老爷子找他,站在门口,门咯吱一下就开了,管家恭敬的望着他眯着眼睛笑。
“少爷,你来了,老爷等着你呢?”
“父亲,你找我什么事情?”杜佑良人没进来,声音就先飘了进去。
杜老爷靠在太师椅上,手掌滑动着两颗打磨得光滑剔透的翡翠玉珠,见到自己儿子,杜老爷抚了抚黑色胡须,有些不悦:
“佑良,这一天到晚都见不到你的人,你都去哪里了?”
“父亲,最近有批茶叶要送到日本,我现在正在忙着找人接应呢!”
杜佑良轻抚着搁在手边的上等青花瓷花瓶,漫不经心的答。
“最近少和日本人来往,这外头形势严峻,风传青帮头子要进驻徐州的,你现在还是给我收敛一些?”
“知道了,父亲!”
“那你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杜老爷突然沉了声问。
“看法?”
杜佑良挑了挑浓挺的眉,手中的打火机蓝光一闪,他猛地低头抽了一口烟。
“父亲,咱们杜公馆财大气粗,还惧那握大刀的粗人?”
杜佑良半眯着眸子,倨傲的下颚微扬,吐出一串薄薄的烟圈。
杜老爷端起茶水,抿了抿,抬眸瞥了他一眼,低喝了一句:
“不成器!”
杜佑良听到,玩味的笑了起来,修长的手指抖了抖燃到一半的香烟,他自嘲道:
“父亲,我现在一心砸在我们杜公馆的生意上。问我这时局上的意见,那不是白问了么?”
“佑良啊,这青帮可不是只能拿刀杆子的粗人,就连军政要员都要退避三分。我们可不容小觑。咱们杜公馆虽然号称是徐州首富,但树大招风,为父隐隐担忧的就是这点啊!”
“噢?那担心什么,徐州所有的大米、茶叶、粮油都在我们杜公馆手里,带兵打仗要的就是粮草。谁有粮草,谁就有军队,谁不要依仗我们的生意?你这现在就开始操哪门子的心啊!”
杜佑良轻狂的几句话噎得杜老爷差点将刚喝下去的茶水给喷了出来,“哐当……”一声,杜老爷吹胡子瞪眼的将茶杯合上猛地扔在一旁,颤抖的手掌紧握着黑檀木拐杖咚了咚:
“臭小子,我教你多少回了,切记口出狂言,你这性子要是再不改,以后可有你吃亏的!”
“我说没意见你又说我不成器。我说了意见你又教育我,敢情我以后做哑巴算了!”
杜佑良懒懒的靠着软椅,负气的嘀咕了几句。
何母坐在旁边呵呵的笑了起来:“老爷,佑良兴趣不在政治上,您也别强求!我看这青帮啊,说不定就是来走个虚场,我想啊,他们若是来了徐州,或许还能缓解徐州的恐慌,这最近。各处形形色色传谣,徐州已经是为数不多的宁静之地了!“
“若是这样,那自然就最好了!”
杜老爷滑动着手掌内的玉珠,精烁的目光却是飘向坐在他旁边的杜佑良。
杜佑良在一旁若无其事的抽着烟。眼眸里的光芒犹疑不定,俊魅的五官在书斋内黯淡的光线下亦是忽明忽暗,就连坐在一旁暗自瞥向他的陆幼薇也猜测不出,他到底在思索着什么。
杜老爷看自己儿子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闲适姿态,不满的抿了抿嘴,拖长声音叫他。“佑良啊……”
“父亲……”杜佑良勾了勾唇角,身体坐得笔直。
“沈家这几天就要回来来府上叙旧了,沈老爷说她女儿倾慕你已久,愿意给你做二太太,与陆太太两头大,你们的亲事我们也要开始准备了,你意下如何?”
杜佑良嘴动了动,身体不自然的朝椅子里面挪了挪:
“苏玉兰难产死了,陆幼薇肚皮又迟迟未有动静,你们就想继承香火的事,好吧,你们想娶谁进门就娶谁吧,只要陆幼薇不闹,悉听尊便!哎,又要招一个女人烦,我出去了,这里空气浑浊,我外面透透气去!”
说完,他整了整衣服,望了望默默不作声的陆幼薇一眼,提步出去,疾步跨出书斋。
“混账东西!”杜老爷看着杜佑良的背影,不悦的喝了一句。
庭院里空气果然清新,可杜佑良的心思却飞得老远,他目不斜视的朝前走着,眼眸里的光芒却逐渐深邃暗沉。傍晚时分,他驾驶着自己的小车,信马由缰,停靠在了振兴女校门外树荫下。
夜色骤暗,统一剪成齐耳短发,着蓝色长衫的女孩纷纷从学校大门口出来。
沈惊鸿穿着素色的棉质开襟衫和长裙,长长的发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素净的脸颊,尽管夹在来往的女学生中间,她依旧是冷傲孤艳,让人不敢直视。她一有空闲,就到振兴女校补习文化,修读半年以来,她的学识已经长进步少,慢慢接受了讲堂先生传授的抗日救亡、团结图存的进步思想。
杜佑良从后视镜里很快就看到了车后的沈惊鸿,尽管现在穿着朴素而普通的长裙,隔着越来越长的距离和来往的人群,他依旧能一眼认出她。
一颗心突然咚咚的狂跳起来,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猛然收紧,脚下刹车一踩,他暗自叹息了一口气,重新发动引擎,转个弯,与沈惊鸿擦肩而过。
沈惊鸿回到公馆,窝在洋布沙发上,手里正翻着大字报,颜色斑驳的留声机里正潺潺流淌出细腻婉转的意大利歌剧,手里尽管拿着最新出来的大字报,目光却是静静落在远处的窗台上,那里长满了白色的蔷薇花,一簇一簇,迎风拂来淡淡的清香。
而随着流淌在四周的音乐声愈来愈悲凉,沈惊鸿的脸上也渐渐的蒙上了隐隐的悲伤。
这是她第一次流露出这样的情绪,她一直是不苟言笑的,应该说,她没有笑容,也没有悲伤,如孤世的兰花,不染纤尘遗立而世,冷眼看着这身边所发生的一切。
身边的丫头画眉没有猜中过她的心,更不敢妄自揣摩,哪怕少奶奶不会笑,那她也不想看到她有别负面情绪,譬如愤怒与伤心,她掩藏在心底的小小心愿,就是希望待自己如姐妹的少奶奶,好好的,一直好好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