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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1、752节 官家用印便是!

由于即位很仓促,赵显没有准备冕服(朝服),只能穿着通天冠服主持大朝会。通天冠服可不是公服那样大红袍加乌纱幞头,而是仅次于冕服的礼服。

说起来,这身通天冠服,还是在大都府库中翻出来战利品,他的主人是宋度宗。

赵显穿着父皇的通天冠服上朝,心中不由酸楚万分。

然而,群臣穿的则不是宋朝礼服,甚至不是公服,而是蒙元的质孙服。

没办法,太仓促了,根本搞不到以前的官服,别说朝服,公服都没有。

这就显得不伦不类,场面其实非常尴尬。

尤其是小朝廷的大臣,几乎都是南宋降臣,他们可是熟知大宋舆服礼仪的,明知不对,无奈之下却必须要将就。

幸好,大殿还是足够气派。御马和御辇等都还齐全,黄麾阵虽然人数不够,也有上千人。乐工也有两三百,还是忽必烈借的。

大庆殿是严格按照礼制修建的“三墀殿”。从皇帝御座往南,共分为龙墀、丹墀、沙墀。

所以,整个大庆殿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三级台阶。皇帝的御座在最上面,第二层是龙墀,第三层是丹墀,最下层是沙墀。

龙墀上,要陈列御辇、御仗、御马。

李洛如果在此,一定会感叹,这才是真正的华夏宫殿,三墀啊!

后世很难想象,宋朝皇帝大朝,宝座两边还要陈列御车御马,大殿上还要有数千人的仪仗乐工,那需要多大的宫殿啊?

能装上万人的三墀大殿有多大?自己想。反正和紫禁城所谓的三大殿根本不是一回事。事实上不光宋朝大朝会如此,隋唐大朝也差不多。

后世影视剧中,皇帝坐在高台上,下面就是一帮大臣,殿门一眼就能瞅见的情形,演明清戏还凑合,可要是演唐宋戏,那多半是扯淡了。

人家的金銮殿可没这么小,也不是一块平地加一个高台那么简单。

明清那是过家家,毕竟没见世面,唐宋那才是真排场。

然而此时,大庆殿太大,一千多人在里面比较空旷,尤其是深处阴暗一片,显得很阴森。

乐工们的奏乐,不知为何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大殿中举行的唱礼,舞蹈朝拜,祝酒,展贡等程序虽然也对,可就是令人感觉有些诡异。

至于为何诡异,开始众人也难以言说,但是随着群臣下拜舞蹈,众人才终于知道怎么形容这种诡异了。

就像是一个本来死去多日的人…突然又像正常人那样爬起来吃喝拉撒。

你说诡异不?

大宋亡国多年,突然就这么活过来,当真如同死人诈尸。

就连十七岁的皇帝赵显,此时也看不到多少高兴的神色。

这个皇帝是忽必烈逼着自己做的,大臣们也都是降元汉臣充任的,宋军也是元军汉军充任的。

他不过是个提线木偶,根本做不了主。就是新上任的宫中侍卫和宫人,也都是元廷派遣的。他这个皇帝,其实还是囚徒。

只是百姓不知道而已。百姓只知道鞑子退出中原了,大宋复国,日子应该能好过些了。

这中原,看似是恢复大宋了,看似蒙元撤了,可实际上还是在忽必烈的掌控中。

忽必烈担心汉人都起来造反,配合李洛北伐,就把中原丢给自己,让自己来平息北地汉人的反抗,他好渔翁得利。

如今倒是好了,自己被忽必烈架在火上烤,这将来不测之险…

想到这里,赵显就如坐针毡,大殿中的所谓朝贺舞乐,竟然根本听不进去。

他隐隐约约记得小时候,在临安皇宫即位,那才是真正的朝贺啊。虽然当时他太小不懂事,可也能看出大臣们敬畏自己。

可现在呢?虽然他们在下拜舞蹈,可却感受不到那种敬畏,有的只是敷衍和冷漠。

他们,不过在走过场而已。

赵显干脆闭上眼睛,懒得再看。

他烦了,累了,也怕了。

留梦炎等大臣敷衍了事的下拜,舞蹈,好不容易结束,这才松了口气。

说实话,留梦炎如今还是忽必烈的臣子,他的任务,就是将赵显握在手里,挟官家而哄百姓,能维持就维持,维持不了,就逃到河北。

为了给伪宋面子,元廷也派了“使者”在观礼,还向伪宋送了贺礼,恭贺“大宋复国”。

接着,两国就签订了密约。密约规定,大宋不但向大元称臣,还要约为父子之国,赵显既尊忽必烈为君,也尊忽必烈为父。

然后,每年输送“岁粮”两百万石,“岁帛”一百万匹,食盐三十万石。大元不要金银,只要粮帛盐。

这当然是早就定好了的。

元廷要是直接统治中原,不但钱粮越来越难征收,反元大起义还随时会爆发,唐军再北伐,那就全盘被动。

利用伪宋间接统治,这盘棋就活了。

别说百姓不是傻子不好糊弄云云,百姓识字的都没多少,哪里知道那么多弯弯道道?百姓真有那么高的觉悟,中原还能沦到这一步?

第二天,大朝会就马马虎虎的结束。赵显还来不及休息一下,平章军国重事留梦炎就进宫“奏请”,让赵显召开常朝,商议大事。

“留相公,近日朕连日忙碌,心力交瘁。而且朕年轻识浅,也不会做皇帝,这国家大事,留相公和诸位大臣看着办就是了。”赵显心不在焉的说道。

他并不傻,还是有点天分的,知道自己的处境。

“官家。”留梦炎马马虎虎的拱手行个礼,“官家是天子,怎能不理政务?人主之权,岂能尽委臣下呢?”

赵显看着留梦炎道貌岸然的脸,心中怒气勃发,脸上勉强笑道:“留相公老成谋国,朕相信留相公。相公只管放手去做便是,朕听闻三代圣主垂拱而天下治,心中好生敬仰。”

“而且,朕今年不过十七岁,亲政还早了点。朕就封留相公为摄政大臣,假黄钺,全权处理朝政…”

竟是想做甩手掌柜。他很清楚,就算出面理政,也不过是庙里的泥胎菩萨。

“官家何出此言!”流梦炎厉声说道,“老臣非奸臣,怎能假黄钺,担任摄政大臣!我大宋三百余年,安有摄政大臣之职!”

留梦炎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和侮辱,他不耐烦的对左右侍卫努努嘴,下令道:“准备肩舆起驾,伺候官家去垂拱殿。”

“喳!”几个侍卫一起上前,皮里阳秋的笑道:“官家,起驾了。”

赵显叹了口气,只能乖乖的上了肩舆,升驾去垂拱殿。

垂拱殿是日常理政的大殿。此时因为荒废已久而潮湿不堪,地面开裂处形成了小水潭,竟然还有小鱼和蝌蚪在里面游动。

到了潮湿的垂拱殿,却见百余朝臣全都到齐了,仪仗也布置好了。

他们现在自称宋臣,却一个个穿着蒙古质孙服。这些大多都是当年降元的南宋大臣,此时重新做了“宋臣”,也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

“官家驾到!称臣跪迎,贺!”一个曾经的元宫宦官喝道。

一百多人参差不齐的跪下,脑袋还没触地就抬起来,不咸不淡的喊道:“拜见官家…”

赵显犹如被赶鸭子上架似的,扭扭捏捏坐上漆还没干的龙椅,也很敷衍的一抬手,声音有些惊慌的说道:“平了身子……平身!平身!”

“谢官家。”大臣们简单的道个谢,就直起腰杆子。

这些人当中,还是有想忠心赵显,有心振兴宋室的,但数量很少。大多数人都是在完成元廷的任务。

他们的家小,都还在河北!

“官家,均田令和减税令已经下达半月,中原百姓都已经得知,民心归附啊!这抗税之火,已经越来越小了。”留梦炎首先出列奏道,有模有样。

事实上,留梦炎说的是实情。

半月前,伪宋一到开封就下诏均田,减税,赈济。又宣布中原恢复,同时各地蒙元色目官员纷纷北归。

这一招好生厉害,北地汉人原本越演越烈的抗税之火,顿时开始偃旗息鼓。

不但县城中的达鲁花赤走了,就是村社中的蒙古保长也走了,做主的都换上了汉官。这说明,鞑子真的走了啊,中原算是恢复了。

原本有征税之权的豪绅,也没有权力征税了。

原先遍布中原的牧场和投下领地,竟然说要分给百姓耕种。只要能种地,就会有地种。

诏书还说,今后按田亩征税,只征三成。其他杂税,一概废除。说是什么摊丁入亩。

三成正税,当然不低。可要是没有其他杂税,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要知道,他们当初正税加杂税,最后要缴纳七成,杂税其实更狠,是正税的好几倍。

官家说废除一切杂税,只征三成正税,负担比以前轻了一倍不止,为何还要造反呢?

所以,北地汉人的反元心气,因为“中原恢复”和均田减税,就仿佛熊熊烈火被浇上一盆凉水,顿时没了势头。

广大的中原地区,再次开始安静下来。甚至,一些流民开始回归乡里。

事情就是这么吊诡。所以说民心如水呢。

这就是忽必烈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李洛的手段,来对付唐廷。

“官家,百姓之前抗大元的税,如今看来,不会再抗税了。也没有人能再煽动他们。”枢密使叶李出列说道,“贺喜官家,大宋兴复有望啊。”

“只要百姓不抗税造反,今年粮税,丝帛,商税和盐税,能有一千万。除去给大元的岁贡,还能结余七百万,勉强养活三十万大军维持朝廷运转。等到明年,就更多了。”

赵显心情好了一些,有了那么一丝期待,又多了一丝担忧,大着胆子开口道:“朕不谙世事,识浅德薄,还请诸卿解惑。这要是出现灾荒,朝廷拿什么救灾赈济呢?”

叶李笑道:“官家勿忧。这中原豪族,随便寻个虐民的错处,抄家夺产,还怕没有钱粮么?”

殿中大臣,几乎都是南人,当年跟着太皇太后在临安投降的。他们在南方的产业被李洛抄没,心中恨死了唐廷。可是中原豪族的利益,他们就漠不关心了。

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们的产业。他们在南方的产业丢了,这中原豪族的产业为何就不能丢?

事实上,中原豪族在忽必烈眼中,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既然已经没有价值了,那就宰杀吃肉。

按照约定,抄家的钱粮,一般要归元廷所有。

反正,抄家的是赵宋,又不是大元。

留梦炎等人一听,也都来了兴致。这抄家所得,他们可都是有好处的。既然中原豪族没了利用价值,那就这么干了。

寇可往,我不可往?李洛能干,我们还顾忌那么多作甚?等到唐军的到架在脖子上,想干也迟了。

“官家,中原豪族,十有七八虐待百姓,勾结伪唐,证据确凿。请官家正式下诏,抄了他们的家产,把他们的土地分给百姓。一来可彰显爱民之心,二来也可丰盈国库啊。”

早有准备的留梦炎对王积翁说道:“风宪相公,你拟定的名单呢?”

王积翁是谏议大夫。按照宋制,由于御史台长官一直空悬不设,三百多年来真正行使监察大权的机构不是有名无实的御史台,而是谏院。谏院的长官就是谏议大夫。

如今伪宋朝廷,也恢复了中书门下两省,政事堂,枢密院,谏院。可把持大权的,就是留梦炎,叶李,王积翁等铁杆汉奸。

而像谢昌元这样还有一些节操的人,只担任工部和刑部这些衙门的官员,算是靠边站。

王积翁听到平章军国重事留梦炎的话,立刻出列,从袖子中抽出一份文书,“官家,中原各地豪族巨户,有一百五十八家要么勾结伪唐叛逆,要么虐待百姓,罪不容诛,请官家下诏抄家严惩!”

说完,就自顾自的上前,将文书塞在赵显手里。

赵显皱眉看着密密麻麻的家族名单,不由犯了踌躇。

留梦炎摸着胡须,拄着鸠首杖,“官家快用印吧,用了印,臣等一署名,就派兵马就抄家法办了。”

这名单的确都是中原的豪族大户,要么是大地主,要么是大商人。可其实是有遗漏的。

比如礼部尚书孔洙的家族曲阜孔家,虽然是一等一的豪门,田产无数,却不在这名单之上。

赵显道:“这些都是中原大族,曾经有功于大元,难道…”

“难道什么?”留梦炎拉下脸,重重一顿鸠杖,“官家!如今火烧眉毛,生死存亡之秋,哪里顾得这许多?留着他们,等伪唐来抄家么?老臣为了大元…宋,不得不行此下策,这可是大皇帝的密旨!”

“办了这件大事,朝廷最少能获得钱粮千万,可大大缓解燃眉之急。官家用印便是!”

赵显身子一颤,赶紧点头道:“好好,朕用印,朕用印。”

很快,下诏大规模抄家的诏命就由知制诰拟定出来,款款都是虐民不法,勾结伪唐的大罪。

赵显抖抖索索的盖上玉玺,心中一片凄楚。

大宋三百年多年,可没干过这种事,没干过啊!

他年轻不假,可不代表没心没肺。

这诏命,不光是抄家那么简单,还要灭族!

比南方的唐主李洛还要狠。

唐主是只要配合均田令,就不杀,有才能的还能出仕,还能保留少量财产,不失为一般富户。

可是留梦炎等人搞出来的,竟然是不分青红皂白,都要抄家灭族。田地全部分给平民百姓,钱粮全部夺走,全家处死!

为何要这么狠?当然是为了斩草除根,灭口!

人杀光了,恨就销了,也没人口诛笔伐了。

赵显恨不得放声大哭,可根本不敢如此失态。

留梦炎等人也心中叹息。说起来,他们在南方也是大族,应该感同身受,同情中原豪族的。

可是现在,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大皇帝的脾气,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他们根本没有选择。要怪,就怪中原豪族没有利用价值了,不但没有价值,还增加了汉人对大元的仇恨。

是该和李洛学学,除掉这些豪族了。

诏命一下,留梦炎等宰执大臣一署名,八成中原豪族巨贾的命运,就这么被决定。

赵显脸色苍白的看着满殿名是宋臣实为元臣的人,忍不住说道:“诸卿,眼下朝廷立足未稳,要是伪唐乘机北伐,该当如何啊!”

礼部尚书孔洙出列奏道:“官家勿忧。大皇帝说,伪唐骑兵未成,又没有中原百姓造反响应,是不会北伐的。最快,也要到明年。到那时,朝廷也站稳脚跟了,宋元联合,民心在我,何惧伪唐!”

“再说,虽然大元还了中原,可中原还有大元铁骑坐镇,伪唐也不敢轻举妄动。”

叶李点头,“大宗伯言之有理,官家放心便是。这北地没有造反响应,伪唐是不会很快北伐的。如今,只要对大元谨奉臣子之礼,即可保大宋社稷。”

留梦炎说道:“官家,还有一事也要办理,那就是招募新兵之事,诏书也已经拟定了。”

“好好,用印。这招募新军可是大事,当然要快办。”赵显点头。

王积翁奏道:“官家,还有一事也需要快办。我大宋教化天下,靠的是圣人之言。衍圣公断爵已经多年,还请官家下诏,恢复衍圣公爵位,以安天下士子之心,以彰华夏正统。如此,大宋更得拥护,何愁社稷不保。”

他说着一指孔洙,“大宗伯,正是衍圣公最佳人选,还请官家下诏封授!”

孔洙肃然道:“官家,臣不敢当衍圣公之爵。”

赵显点头,“好好,那就封大宗伯为衍圣公。朕用玺,诏书呢?”

“谢官家。”孔洙立刻谢恩。

随即,一道早就准备好的诏书就递到赵显面前。

赵显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道:“我大宋自有舆服制度,虽说大元是君父之国,可我大宋总该恢复当年冠服,这才能让百姓信服中原已复啊。”

留梦炎笑道:“官家放心,此时老臣已经下令工部去办了,最多一月,大宋官员衣冠袍服,包括官家和太后冕服常服,就能制作妥当。”

“官家提起此事,老臣倒是想起另外一件大事。如今官家虚岁已十八,却还未大婚,这成何体统?老臣已经给太后上了书,让太后为陛下立后选妃。”

什么?

赵显心中一惊,立刻明白过来。

什么请太后立后选妃?太后又哪有丝毫权柄?还不都是留梦炎等人的主意?

想不到,自己的婚姻大事,也做不得主啊。

赵显连接盖了几次玉玺,才结束了这次常朝。

之后,被侍卫用肩舆抬出垂拱殿,回到荒凉的寝宫勤政殿。

勤政殿虽然还能住人,却犹如古墓,柱子上还有藤蔓爬过的痕迹,满是陈旧阴沉的气息,只有寥寥十几个宫人在值守,显得很是空荡。

赵显呆呆的枯坐一会儿,就去了全太后所在的慈宁殿。

这偌大的皇宫,此时也只有慈宁殿像个家了。因为慈宁殿的宫人,都是在大都时瀛国公府的丫鬟侍女,算是真正的自己人。

此时,全太后正在吩咐几个贴心侍女,给寝宫的窗户重新贴窗花窗纸。

看见赵显闷闷不乐的进来,全太后吩咐宫人退下,只剩下母子两人。

“娘啊。”赵显再也忍不住的跪下,低声饮泣。

全太后哪里不明白?她摸着儿子刚长出不久的寸发,心疼的说道:“二哥,他们欺负你了?”

“欺负?”赵显泪流满脸,将垂拱殿的事说了一边,兀自神色含恨。

“二哥…”全太后搂住相依为命的儿子,母子两人抱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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