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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也没啥活儿。”田大花接口说,“二柱,你要是真没事,等会儿送我和奶奶去一趟医院行不?我从这地方找不到路。”

“大花,我送你去吧。”姜茂松忙说,“我正好去看看。”

“你不是要送福妞和小石头上学吗?第一天转学。”田大花说,“我总不能等你回来,我这还急着给爹送早饭呢,正好奶奶也不放心,要去看看。”

姜茂松顿了一下,然后挥挥手,叫张二柱:“那你把你嫂子好好送到前边马路,给她送上电车,直通医院的。”

说完拿着饭勺子回去,走出两步又回头,交代道:“算了,你还是送到医院吧,你嫂子不识字,万一再下错了车。”

田大花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

田大花带着奶奶来到医院,下了电车就打发张二柱先回去。

“嫂子,我等着你们吧,回头再把你们带回去,万一你回去找不到路……”

“我自己能回去,我记住回去的路了。”田大花说,“你放心回去,别听你们政委婆婆妈妈的。我上过识字班,文化脱盲,我认得字会坐车,还做刚才来的那路电车不就行了。”

张二柱只好听她的先回去,一边走还一边琢磨着,嫂子就是嫂子,嫂子厉害,上个识字班就脱盲了,他也上过战士脱盲班啊,可还是不认得几个字。

田大花带着奶奶进到病房,昨晚来陪床的茂林正要离开,田大花先把带来的早饭给他,小米粥,荞麦面的青菜包子,还有一碗给姜守良补身体的炖鸡蛋,茂林两口一个大包子,三口一大碗粥,然后一边抹着嘴,一边急匆匆跑下楼赶去工厂上班了。

田大花搬家的这几天工夫,姜守良手术已经做完了,大夫说很顺利,恢复好的话,这条腿基本能正常。

奶奶听了十分高兴,姜守良这条腿年轻时受伤,说骨头有碎裂,乡下土郎中给接的骨,说骨头有碎裂,没接好,走路一晃一拐的。这要是能治好,别说恢复正常了,哪怕是瘸得轻一些,他行动能方便些,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你就安心养着,要是真能治好,咱给人家洋大夫放鞭炮感谢。”奶奶安慰姜守良。

姜守良就笑着说,人家是留过洋的大夫,不是洋大夫,是好好的中国人。姜守良感慨:“我呀,真是享了儿女的福,茂松和大花孝顺我,送我来城里开刀,要是搁在过去,我这条腿一准是废了。人家大夫本事大,把我这摔断的骨头开刀给规整了一遍。”

奶奶就跟着感慨大夫本事大。田大花照顾姜守良吃完早饭,奶奶就打发她回去。

“大花你先回去吧,家里一堆事,我在家也是闲着,就在这儿看着你公公,有医生在呢,不用你守在这儿。”

“也行,奶奶,那我就先回去了。中午再给你和爹送饭过来。”田大花说,“有啥事您就出这个门,去走廊东头的屋子找医生。”

她一个年轻儿媳妇,真没法子贴身照顾公爹,送饭洗衣能照应一下,奶奶留在这儿陪陪也挺好。奶奶这样的精明老太太,呆在这儿真没啥不放心的。

然后田大花走出医院,却没等电车,来的时候路也没多远,就是拐了几个弯,有点绕,路她都记住了,就循着来时的路一路走回大院,一路上还能感受这座城的风土人情,看看街边风景,顺手还把中午吃的菜买了。

不急不慢回到大院一看,张二柱那愣小子竟然真的在拔树,把那些枯死、半死的花木一棵一棵挖出来,堆了一堆,不光他一个,还有几个战士,居然还有刘嫂子跟着忙活。

“嫂子。”田大花老远打着招呼,她对这个刘嫂子印象还挺好的。

“哎,姜家弟妹你回来啦?”

“嫂子,您也跟着他们忙活呢?”田大花放下手里的菜说,“那我也来帮忙。”

田大花过去帮忙,人多,她当然不会傻到一手一棵花木地拔,就跟着拿铁锹挖。一边挖,一边刘嫂子就东一句西一句跟她聊天。

“早该收拾一下了,这个地方,我听说原先住的什么机构,在大军进城前几个月就撤走了,这地方一扔没人管,好好的花呀草呀都干死了,大军进城后千头万绪,也就没顾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一时也没人管。刚才张排长带人来收拾,可真是办了件好事情。”

说着刘嫂子就拉着田大花,指着大院里原先种满花木的花坛说:“弟妹,你说咱把这地方收拾出来,种上菜你看怎么样?全都给他种上大葱、辣椒什么的,好伺弄的菜。当然这是公家的地,咱种上了,大院里谁家缺了顺手就来薅一把,多方便呀。”

田大花看看那个花坛,真心觉得……此事靠谱。

她四周看了看,大院一溜儿围墙也留着一米宽的泥地呢,用半尺高的花砖隔出来,她指着说:“我看那一圈墙根儿,也是个好地方,种上丝瓜、豆角、倭瓜这些攀爬的菜,正好往墙上爬,好吃还好看。”

“对对对,种菜,种菜可比种花有用,弄些个花花草草有什么用呀,有的花树还扎人。”张二柱在旁边咧着嘴连声赞成,他真心觉着,他跟这两位嫂子可真对脾气。

干活聊天的时候,田大花知道这位刘嫂子一个月前才从西北老家搬来,带着两个儿子来投奔丈夫,也就是刘师长,眼下一家四口住在这儿,老家还有一大堆人,公婆叔伯妯娌侄子侄女,是个大家庭。刘嫂子安顿下来后,本打算把公婆接过来,可公婆离得太远,故土难离不肯来。

“要不是他在这地方落了脚,我才不想来呢,我带着俩儿子在老家生活,咱们那儿是老解放区,早就土改分了田地,家里好好的小日子,他非叫我来。”

田大花一问,刘嫂子两个儿子,大的都十五了,现在读中学,小的也十二了,还在读小学。

一上午工夫,就把个枯枝败叶的小花园清理干净了,刘嫂子当场就回家拿了一把倭瓜种子,说旁的没现成的,先种几棵倭瓜。

她一说田大花就笑了,丝瓜豆角冬瓜,这些种子她家里都有,不过这么一忙碌,眼看着可就到中午了。

于是田大花就说,下午抽空再种吧,回去做饭,中午小孩放学别耽误了吃饭。

中午俩小孩放学回来,叽叽喳喳说起新学校,新老师,尤其让俩小孩高兴惊奇的是,新老师居然是女的,语文和数学老师都是女的,这在乡下可稀罕。

俩小孩说,女的也能当老师,太厉害了。

小石头:“我们俩在一个班,老师还以为我是哥哥,以为小姑姑是妹妹。”

福妞:“我跟老师说我们是姑侄,石头是我侄子,老师张着嘴啊了一下,说她以为是小兄妹呢。”

俩小孩哈哈哈地笑起来,他们两个自从进了这大院,可不是第一次被人家当作一对小兄妹了,究其原因,两人只差了一岁,小石头个子比福妞还高了一点儿。

下午上学就没再用人送,学校不远,姑侄两个手拉手一起走了,说安亮哥哥会带他们一起上学,说好了在大门口等。

“谁是安亮哥哥?”

田大花不放心问了一句,俩小孩说就是大院里的,住前边的,然后姜茂松给她解释说,是刘嫂子家的儿子,老大叫刘安明,二的叫刘安亮,老二安亮现在跟俩小孩一个学校。

田大花点点头,就让俩小孩走了,然后想想哪儿不对呀,端着碗抬头看着姜茂松。

“怎么了?”

“福妞叫安亮哥哥,小石头也叫安亮哥哥。”田大花说,“这都什么辈分呀。”

姜茂松扑哧一笑:“反正是小孩子,也不是一个姓本家的,你管他们呢,随他们自己怎么安排去。”

“中午我跟你一起去给爹送饭,然后咱们一起上一趟街。”姜茂松放下饭碗说。

收到田大花询问的眼神,他解释道:“上街给你买两件衣裳吧,你现在穿的这个,嗯,”他想了一下措辞,“在城里不太合适。”

不合时宜。姜茂松其实想说的是这个词,可又怕惹恼了她。他琢磨着,田大花这个人要是恼了,脾气上来,我就不合时宜了,怎么着?

可是她那一身打扮,衣服都是乡下自家手工缝制的,偏襟盘扣的传统样式,现在她把头发剪了,配上这一身衣服,加上她身材娇小,远远一看倒像是哪儿走出来的民国女学生。

当然也不是不好看,在乡下穿倒也行,可进了城里,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结果人家田大花啥也没说,自己看看身上,坦然跟他上街买衣服去了,两人先去医院给姜守良送了午饭,从医院离开后就去了百货公司。

其实这时候的服装,样式还比较丰富,大街上照样有人穿旗袍的,也有向军装靠拢的流行趋势,这个年代,军人才是真正的时尚。

姜茂松给她挑了一件时下流行的“干部装”,卡其色上衣,有点模仿军装的样式,穿起来挺干练的。

田大花自己又挑了一件西装领的上衣,腰身很合适,穿在她身上便显得洋气多了。其实这些衣服在田大花眼里,未必比得上传统样式好看,只是乡间有句俗话,随年吃饭,随年穿衣,人还是要合乎时宜才好。

姜茂松站在镜子前看她试穿,她身上独特的气质,走在哪儿也不显得土气,可这么一打扮,就完全不像个乡下女子了。姜茂松挺高兴的,赶紧又带她去买裤子和鞋子。

田大花换了新衣裳,刘嫂子看见了就把她一顿猛夸。

“姜家弟妹长得好,打扮起来好看。不像我,我穿什么都土气。”

“嫂子,你夸我别贬低自己行不?你哪里土气了。”田大花笑着说,“嫂子,你别老姜家弟妹、姜家弟妹的,你要不就叫我大花吧。”

“行,大花妹子。”刘嫂子答应着,结果没过几天,她自觉不自觉地把大花两个字也省了,一口一个妹子。都是离开老家进城来的,有个交好的邻居挺好。

有了爱说爱笑又先搬来的刘嫂子,没几天,田大花就把大院里的情况了解的差不多了。

既然是部队家属区,住的都是干部家属,有刘嫂子和田大花这样“老夫老妻”的原配,有几家新结婚成家的,当兵打仗耽误了个人大事,现在安定下来了,才在组织的帮助介绍下娶了媳妇。当然了,也有谢白玲那种,刘嫂子口中“新换的”。

“姜根保家,还有前面那家也是,我听说,可不止一家两家呢。”刘嫂子指着房子说,“都是新换的,前面那家,乡下的原配媳妇还来闹过。姜根保家那个谢护士,见人一脸笑,跟谁说话都挺好的,去我家串过门,可咱是个乡下土包子,跟人家不对脾气。”

总结一下,人以群分,原配的还是喜欢跟原配来往,新换的和新换的走动来往也多一些。

说到谢白玲,田大花大约能明白姜茂松为什么不待见她了,这个女人,情况还真有些复杂。

第26章 烦恼

谢白玲这个女人, 说她复杂, 主要是因为家庭出身和经历。

谢白玲的爹, 是这城里一个有名的财主,有钱有势, 乡下有田产, 城里有铺子,可惜谢白玲却没有小姐的命,她生母不是财主的正房,只是小老婆的其中之一,据说出身还不太光彩, 老财主娶回去新鲜了一阵子,就被抛到一边闲着了, 因此, 谢白玲的生活处境应该说一直不太好。

日伪期间,老财主大搞亲日共荣,说白了就是个汉奸,当时谢白玲应该还在读书,因为长得漂亮,被老财主“联姻”许配给了另一个汉奸的儿子, 两家正经订了婚的, 谢白玲不喜欢对方,借着读书的名义逃婚去了外地。

等到日伪完蛋了,老财主和联姻那家都成了汉奸,被收拾得好不凄惨, 而谢白玲因为逃婚,却落了个“反抗旧家庭”的好名声,还得以把她母亲接出来团聚,之后谢白玲就进了这家医院做护士。

没多久,谢白玲又跟一个国军的小军官订了婚,两人听说曾是同学。时局动荡,两个人订婚几年却没能结婚,一来二去,谢白玲已经二十好几的年龄了。

后边的事情不难猜到,这座城市迎来了解放,谢白玲那个未婚夫听说死在了战场上。而谢白玲在大军进城后依旧做她的护士,表现积极进步,尽心尽责地忙碌于护理进城的伤员,再然后她认识了姜根保。

问题是姜根保不是伤员,姜根保是去医院探望姜茂松时候认识的谢白玲。这里头到底有怎样的细节,田大花问过一回,姜茂松却含糊了过去,只说他哪里清楚啊。

“不是她先瞄上你?那你怎么这么不待见她?”田大花饶有兴致地追问,“就只因为她这些经历?”

田大花纯粹好奇,毕竟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姜茂松比姜根保都好多了,比他年轻,比他长相好,比他级别也高,你说谢白玲跳过姜茂松却找上姜根保?

姜茂松不承认。

姜茂松不是唯出身论,可谢白玲的种种经历和举动,怎么说呢,总让人觉得这女人很有心机,嫁给姜根保肯定没那么单纯,她当时那个处境,完全是把姜根保当作一根救命稻草罢了。

姜茂松不是没跟姜根保提过醒,跟他谈过,可姜根保乐意呀,见着这么一个漂亮温柔又体贴周全的城里女人,一头就扎进去了,拽都拽不回来。

反过来还劝姜茂松,说小谢虽然出身汉奸地主家,可出身也不是她能选择的,她很可怜过得很苦,她还敢于反抗旧家庭等等。至于她曾经的未婚夫,姜根保则说,那是她母亲做的主,再说了,一个弱女子也是生活所迫,那人死都死了,无非是个婚约,谢白玲也没真正嫁给他,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为这事,姜茂松跟姜根保还闹了不愉快。

姜茂松的看法,姜根保都是让这个女人给迷糊了。而田大花则持反对意见,她说,姜根保自己就不是什么好货色,所谓红颜祸水,那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儿,归根结底,男人不色心,那女的怎么祸水?

不过田大花也觉得这女人非同一般了,前国军未婚夫刚战死,这女人一转身就投入姜根保怀抱了?

“她那个未婚夫,真的死了?”

“应该是死了吧。”姜茂松说,“还能有假?”

“我就是觉得,她也转变得太快了,不合常理。”田大花说,“她怎么样其实不是根源,根源还是姜根保自己混蛋。”

“大花,咱不讨论这个了行不?”姜茂松躺靠在床上说,“咱们俩争论这些做什么。横竖是他们家的事,已经这样了。”

从搬来的第一天晚上打了地铺之后,姜茂松地铺睡得难受,就悄悄地想法子自力更生了,他趁着奶奶去医院看姜守良的时候,悄悄弄了个行军床回来,能折叠的,白天就折叠了塞进大床床底,床单一拉也没谁注意,晚上就拿出来用,有时候他回来太晚,田大花还友情地帮他铺好。

姜茂松还想着,万一要是让谁看见了,就说只是放在这儿,预备着家里来了客人用的。

于是两人晚上又恢复了对面两张床的生活状态,跟原来不同的是,现在两人各自躺在床上,睡前经常聊上几句。

“我这阵子整天去医院照顾爹,怎么都没看见你那个小林?”田大花说,“被我打了一次,她真学乖了?那她还算不笨。”

“什么叫我那个小林。”姜茂松抗议,“大花,都说了揭人不揭短,你往后可不能再胡说了,人家几个月前就订婚了,说不定都要结婚了,她现在跟我可没有半点牵扯。”

“想开了?”田大花说,“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嫁谁不行呀,天下男人又没死光,非要当个小婆。算她还没糊涂到家。”

这事情,姜茂松心里有数,也算松了一口气。凭良心说,他也希望小林好好的找个婆家,好好的嫁人,再纠缠下去,对两人谁都不好,也只会害了她自己。

打醒小林的,可能不是田大花那一巴掌,而是姜茂松的态度,当时小林流着眼泪说,茂松,你就这样看着她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