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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节

她想去,她自然想去。

可她又不能去,她已下定决心要离开他的。

遂,待辛子阑的声音再次响起时,黎夕妤终是回了首。

“小妤,他似乎……是在等你。”

“不!”黎夕妤笑望着辛子阑,眼眶却有些潮湿,“司寇姑娘的棺椁尚未下葬,少爷他自然无法安心入睡,随意闲走间便来了此处,正巧被你我二人遇上罢了。”

黎夕妤的声音不咸不淡,可这声响却正巧能够传进司空堇宥的耳中,被他听个清清楚楚。

她看上去言笑晏晏,眉宇间溢出温婉之姿,双眸渐渐眯成了一条缝,又道,“辛子阑,我们回去歇息吧。”

辛子阑的目光先是一怔,片刻后便恢复如常,转而笑着点头,“好。”

又一次,她仍是踏上了背离他的道路,越走越远,消失于夜色之下。

走出许久后,久到她再也感受不到有关于司空堇宥的任何气息,方才缓缓停下了脚步。

辛子阑始终陪在她身边,瞧见她面色有些差,便轻声开口,道,“小妤,这些时日来发生了太多令人措手不及的事,你过得十分辛苦,是时候好好歇息一阵了。”

黎夕妤只是站在原地,目视前方,却一言不发。

辛子阑见状,轻轻一笑,又道,“待司空老爷转醒后,此间应当再无棘手之事,到那时,我便带你离开。”

他说此番话时,眼角眉梢中皆透着难掩的欢欣与雀跃,就在双手也忍不住轻轻攥住了衣角,不停地摩搓着。

他本以为,黎夕妤定会给他一个肯定的回应,只因在几个时辰前,她才与他承诺过……

可令他意外的是,黎夕妤仍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丝毫不曾理会他。

就仿佛,对他方才所言恍若未闻……

一时间,辛子阑的心抽痛了起来,他微微蹙起眉,眼中有倔强与坚韧,同样也有悲凉。

这样的心境,如斯的情愫,自那日荒野流沙事情后,便频频生出。

辛子阑曾以为自己是患了病症,故而花费了一整日的功夫替自己检查,最终却不过是徒劳。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仿佛……渐渐明白了什么。

忽而,一阵轻风吹过,带着几丝不属于这个炎夏的冰凉,吹得辛子阑浑身一震。

再看黎夕妤,她只是轻轻眨了眨眼,便再无其余的神色。

“小妤,”鬼使神差地,辛子阑又开了口,却道,“虽不知你心中是如何想的,可在我看来,司空堇宥的心里当真只有你一人。虽说如今有个司寇瑕挡在你们中间,可她毕竟已成为了永恒的过去,未来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此番话说出口后,辛子阑竟有些后悔。

若说句心里话,他确是盼着黎夕妤能够早些离开司空堇宥,从而随他一同离开。

可不知为何,瞧见如此失魂落魄的她,他竟忍不住,如此劝慰。

而黎夕妤也终于有了动作,转眸望着他,却问出如此一句话,“辛子阑,倘若日后有个好姑娘为你而死,你会如何?”

这番问话令辛子阑一时间怔住,他似是从不曾考虑过如此深刻的问题,且这样的事,他考虑也是无意。

“我……”他张了张口,目光逐渐变得深邃,回道,“倘若换做是我,我想我会坚持自己的心意,选择自己最珍爱的人。”

“可我做不到!”黎夕妤断然开口,周身散布着悲痛的气息,“辛子阑,倘若有人因我而死,那么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安安心心地与自己最心爱的人在一起。良心的谴责,内心的愧疚,都足以折磨我一生。”

而她了解司空堇宥,他那人行事素来果敢狠辣,可对于司寇瑕,又确是不同的。

辛子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样的话题于他而言,似乎总有些深刻。

“呵呵……”

蓦地,黎夕妤竟轻笑了一声,抬起脑袋,仰头望着夜空。

今夜的星光分外璀璨,宛如曾经的某一夜,她与那一袭青衫的男子坐在兰花丛中,互望星空。

“辛子阑,”黎夕妤低低的唤出声,“你看今夜的星辰,美吗?”

辛子阑闻言,也随之仰首,凝望着漫天的繁星。

星子似在朝他眨着眼睛,一闪一闪,明亮且耀眼。

“……美,很美……”辛子阑张口,声音有些缥缈,轻小绵软。

黎夕妤听见后,却深深呼吸了几次,目光有些迷离。

“星光再美,也终有……消散的那一刻……”

日出日落,亘古星辰,这仿佛是一个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事态,却也时时刻刻都在经历着变化。

正好如一曲终会尽,一茶终会凉,一路终会止,而渐行渐远的两个人,也终会……散。

在厉绮迎的悉心照料下,凤萧寒终是于三日后转醒。

彼时的他十分虚弱,却在瞧见女儿的容颜时,骤然大喜。

然厉绮迎短期内仍旧无法彻底原谅他,可至少肯与他心平气和地交谈,这于他而言已是莫大的幸事。

黎夕妤对此也是万般欣慰,却在心下思索着:不若由厉绮迎将表舅带回荣阳城,一家人团聚。

而她自己,既已答应了辛子阑,便不会反悔。

只是在离开之前,她需得确认三件事。

其一,司空文仕转醒后,病情能够得到有效的医治,且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转。

其二,说服司桃与荆子安,要这二人双宿双飞,远离世俗纷争。

其三,查出潜藏在司空堇宥身边的叛徒,查出伤害司空文仕的凶手。

倘若这几件事无法完成,那么她纵是随辛子阑离开了,也断不会走得安心。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淡无奇,却也不至无所事事。

司空文仕尚需人照顾,如今凤萧寒也成了患者,黎夕妤每日里穿行于军营中,生活倒也充实。

厉绮迎对她的态度稍有所好转,却仍旧嫉恨着她。她倒也不以为意,只是专心做自己的事。

城东陵墓正在有条不紊地修建着,据辛子阑带回的小道消息:再有半月,那陵墓便也该完工了。

到时,司寇瑕的棺椁入葬,这必定又会是一件足以震撼全城的大事。

她又听闻,近日来夔州城周边隐有大量的士兵潜伏,那应是厉澹派来的军队,意在攻破防守,捉拿司空堇宥。

从前,对于诸如此类的事件,黎夕妤总会在第一时间去思索种种对策。

可如今,也不知是怎的,她过往读过的所有书籍,仿佛在顷刻间消弭殆尽,什么也不剩。

她思索不到更好的对策,却相信司空堇宥定有法子,故而也并不担心。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转眼又是半月。

秋的气息近了,这炎夏终将逝去。

城东陵墓建好的那一日,司空堇宥曾与楚风祁以及司寇坤三人一同前往探查,直至确保一切无虞后,方能入葬。

到了棺椁入葬的这一日,果不出黎夕妤所料,百姓们拥簇在街头,将道路围个水泄不通,却皆是为了送这个女英雄一程。

黎夕妤穿着素衣,身披一件纯白色斗篷,低垂着脑袋,却走在棺椁的一侧。

辛子阑与荆子安、司桃三人自是守在黎夕妤身侧,与她同样的着装打扮,却不似她那般悲悯无力。

而直至抵达城东,瞧见那壮阔恢宏的陵墓时,黎夕妤的心,仍是止不住地颤栗着。

她从来都知晓司空堇宥对司寇瑕的不同,却不曾想到,会是这般不同。

如此壮观庞大的陵墓,倘若只入棺椁,足以葬下千人。

难怪会耗费如此长久的时间,原来司空堇宥是为了给司寇瑕打造一个独一无二,独属于她的壮观与骄傲。

之后下葬的诸多事宜,黎夕妤已全无心思观看,只是怔忡地站在人群中,随着人群走,随着人群止。

直至日暮西陲,司寇瑕的入葬仪式方才彻底完成。

回到军营后,黎夕妤直奔司空文仕的身侧,精心照料。

约莫戌时三刻之际,却有一位不速之客闯入了帐中,正是楚风祁。

黎夕妤随他踏出帐子,去往军中一处静谧之地。

“皇上寻我有何事?”黎夕妤行了一礼,轻声问。

楚风祁的双眉轻轻一蹙,随后沉声回道,“阿夕,我是来与你道别的。”

黎夕妤闻言心中无任何波澜,故而不曾回话。

片刻后,楚风祁再度发问,“阿夕,你再仔细思量片刻,究竟要不要随我离开?”

“这没什么好思量的,皇上,我不会随您走。”黎夕妤没有半点迟疑,张口便道。

随后,她瞧见楚风祁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暗,脸色也沉了几分。

她不免又有些担忧,却仍旧一言不发,俨然一副悉听尊便的姿态。

“兴许未来的某一日,你会改变主意,一心一意只想随我离开。”楚风祁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衣袖,眼中的神色有些复杂。

可黎夕妤却看懂了,在他目光深处,竟藏着几分胜券在握!

陡然间,她的心底又有些不安,连忙低垂着脑袋,轻声道,“皇上,还望您……莫要为难我。莫要逼我做不得已的选择……”

对面的男子轻轻哼了一声,那是独属于一个帝王的骄傲。

“我曾说过,夺人所好非君子所为,何况朕又是一国之君!”楚风祁的嗓音提高了几分,目光却犀利如鹰,“可如若有朝一日,我所喜爱的人,她不再是旁人所好时,那我是否便能够堂堂正正地,去争取?”

黎夕妤身形一颤,她自然听得懂他话中之意,却强自扯出一抹微笑,道,“皇上此去路途遥遥,还望珍重。”

此言一出,楚风祁的目光暗了下去,他掩在袖中的双臂轻轻颤抖着,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半晌,他终是深吸一口气,冷笑着开口,“总有一日,堇宥兄弟无法再保全你。到了那时,你兴许会愿意来到我的身边。而我,永远都会等着那一日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