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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之家 第2节

年轻妇人嗔了眼顶嘴的儿子,轻飘飘地道一句:“那你踏出门试试看。”

随后不再搭理他,快步走向西厢房。

呵斥男孩的年轻妇人名唤刘芙,刘怀安一母同胞的大姐。

前天幼弟没跟家里任何人打招呼把一个来历不明身染重病的姑娘送到这里来。

在得知那姑娘是武威侯府的丫鬟时,恼的她狠狠骂了弟弟一通,此刻心头火气还没完全散去。

不过当时看到女娃浑身浸透雪水紧闭双目瘦弱不堪的样子,联想自己女儿便起了怜惜之心,并未反对弟弟花钱请郎中救治。

这两天若非自己强硬阻拦,弟弟恨不得脚底生根长在这里,是个人都能看出混小子对女孩的在意。

如今见儿子这般反应,八成是已经丢魂的弟弟出的鬼主意,让她如何不生气。

幸亏那日下着大雪,街坊邻居大都躲在自家屋里,否则指不定旁人怎么议论呢。

男孩子瞧母亲进了屋,低头扣着手指头,后背擦着砖墙来回晃动沉默不语。

掂量会儿,最终败在母亲的威压下,不情不愿也跟着去了西厢房,心中无比懊丧说看来二舅不会给他雕老鹰玩了。

被噩梦吓醒的张晓望着青色帐顶稍稍平复下心绪,听着小女孩说话声侧头打量眼前的景象,长时间昏睡让她的视线有些朦胧。

再加上房中光线昏淡看的更不甚清楚,只见雕花木质屏风围成的小房间里,除睡的床铺外还有两张鼓凳,双开扇门衣柜上放了些杂物。

虽不知道身在何处,但张晓可以肯定的一点她被人从鬼门关里给拽回来了。

昏迷前,只记得买走自己的少年先是跟官兵争执几句。

之后因将她带去哪儿的问题又同其它人吵了起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不清楚了。

怔神间,忽听有人走进房间,发现是一位头挽妇人髻身穿袄裙外罩对襟长褙子的妇人,手里捧着托盘。

因背光线,只能根据身形状态看出其年岁不大。

张晓凭感觉猜测她乃这里的女主人,于是作势起来行礼,对方却摆手制止其动作。

“听月儿说你醒了,命倒是挺大的。饿了吧,喝口米汤。”

刘芙走近床前看见张晓确实已醒来,将置有汤碗的托盘放在木柜上,然后抱起床头一双被子塞在她腰间扶她半躺。

浑身绵软的张晓坐起来,克制住头昏目眩露出感激的笑容注视着妇人,声音嘶哑道:

“谢谢夫人屈尊照料,等小溪病好了些,一定勤快做事。”

李芙见张晓还算明礼,虽然对弟弟的鲁莽行为生气,不过现下心里倒没迁怒于她,到底是个可怜的孩子。

听张晓喊自己夫人,刘芙忍俊不禁,转身端来托盘放在她身前的被子上:

“清贫人家,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听着怪别扭叫我大嫂就行。郎中嘱咐醒来后只能先喝些汤水,药刚煎好,冷会再喝。”

接着拉把凳子坐在床侧望着斯文喝米汤的张晓,口气随意:

“方才听你说叫小溪,怀安也提起过你身契上名字写的是颜溪,以后我就叫你小溪好了。”

张晓点点头应了声,一个称呼而已,张晓早就坦然地接受了颜溪这个名字。

若说叫张晓与官府出具的身契不相符,岂不露了馅。说到身契时,张晓察觉刘芙有意停顿下,望了眼自己。

神经紧绷的她觉得刘大嫂特意说到身契无非提醒自己是签了死契的奴婢身份,能活着躺在暖和和的被窝里喝汤全赖他们家救命之恩。

对方说得是实情,因此她一点都不生气,活着才有获得自由的可能。

从内心来讲张晓非常感激那个愿意出钱买自己的少年。

同样亦感激眼前神态温和的妇人,愿意以近乎平等的态度来对待阶/级存有差异的仆从。

不管眼前的刘大嫂是否是她以后要伺候的主家,但凭对方肯帮她花钱医病亲自端粥送到手里这一点评判定应该是和善之人,打交道时会轻松很多。

说到主家,张晓才猛然发现其中令其不解之处,那少年为何要买走快要病死的她,现今想来处处透着怪异之处。

记忆里少年的声音是陌生的,虽然至今尚未见识少年长什么样,但敢肯定的是两人根本不熟悉。

不管对方出于怜惜还是倾慕或者其它方面原因,目前对于拥有十三岁身体的张晓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能尽快更改奴籍。

可通过原主的记忆张晓清楚摆脱奴籍对于目前的她来说,非为易事。

刘芙张口还想问她祖籍哪里京都有无其它亲人。

却忽然被外间儿子的声音打断:“娘,二舅来啦!”

为防感染只允许呆在门口旁的小女孩听哥哥说舅舅来了,高兴的一蹦三跳迈着小短腿跑出去传给消息:

“二舅,二舅,你带的姐姐醒啦,阿娘还给她煮粥喝呢!”

“我已经告诉二舅了,还有,以后不能管姐姐叫姐姐!”紧跟刘怀安身后的男孩扬眉脆声纠正妹妹说。

“哥哥你胡说,姐姐不叫姐姐叫什么?!”扎着俩包包头一身妃色袄裙长裤的女孩,立在西厢房门口质问哥哥。

男孩手指钻进帽子里挠着鬓发:“叫……哎呀,反正我就是知道不能喊姐姐。”

牵挂颜溪病情的刘怀安无法在家里呆下去,趁着临近正午借口说来大姐家吃饭,才得以逃脱。

听说颜溪已醒,他心口忍不住又开始咚咚跳起来,根本没注意俩外甥交谈的什么内容。

刘怀安曲掌握了握手心,带着后面缀着的俩尾巴掀帘进了房内。

京都居大不易,坐北朝南的正房只两间,主人将其中的西厢房用桃木屏风隔成了内外两部分。

外间作为庭堂,里间是个小卧室,给儿子住的。

碍于男女大防,步入厅室的刘怀安望了眼内间毡帘,便同手同脚地朝靠墙摆放的木椅走去。

兄妹两人仿佛感知到舅舅的紧张,欢喜跑到门口贴心的出声解围:“娘,二舅来啦,啥时候吃饭?”

俩孩子在外面咋咋呼呼时,刘芙和颜溪已经听到说刘怀安来了。

颜溪倒挺好奇救她性命的少年长何模样,不过现在自己发髻蓬乱面色超差实在不适合见人,心说总有见面机会,到时再真诚地向人家致谢。

而刘芙则快被不成器的弟弟气笑了,这两日娘家二弟那边没一点动静,看来尚蒙在鼓里。

心里气头没消自然没心情见他。

今日无非又是为颜溪而来,刘芙打算在里面多呆一会好好急急他,结果两个猴孩子拖后腿捣乱。

“饭菜还没煮熟过会才能吃,你俩在外面跟二舅说说话,别在屋里闹人。”刘芙挥挥手语气自然的叮嘱儿女。

兄妹俩不疑有假,转身笑嘻嘻地找神色僵硬的刘怀安玩耍。

打发罢孩子,刘芙扭头扫了眼颜溪发现她神色平静无甚波动,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虽然她坚决反对弟弟跟身为奴籍的颜溪结亲,可看着自家小弟掏心掏肺对人家好而对方好像根本没在意。

弟弟俊眉俏目聪慧伶俐,学木艺时再难的东西一点就通,虽然有时顽劣了些但配一个给人家做仆婢的丫头绰绰有余。

此刻低首小口喝米汤的颜溪尚不知自己无意中已经惹到待之温和的刘大嫂了。

而本想借整蛊弟弟消气的刘芙觉得心头的气更盛了,相较于惹其不悦的颜溪,她更愿意跟弟弟呆一处。

于是没和颜溪说一声便起身离开。

低首安静喝粥的颜溪反应过来,忙出声道:“大嫂,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方便出去向……向恩人道谢,麻烦你先替小溪转达一声。”

说实在的她真的不愿躺床上了,从被拘进牢房至今七八日未见阳光,听说外面雪霁天晴,极其渴望出门晒晒太阳,散散身上的霉味,奈何身体不允许。

走到门口的刘芙身形顿了顿,心说算你还有良心,颔了颔首算是默许其请求。

从里间走出来恰和往这边瞅的刘怀安撞个正着,刘芙横了眼弟弟没好气说:“以往怎没见你往这跑那么勤快。”

晓得颜溪已醒来,两间房只隔着一道屏风,姐姐揶揄的话肯定被里面的颜溪听见了,刘怀安自然反应朝隔壁看去脸上不由烧烫起来。

不过以往姐姐也没少因各种事情打趣他,早已练就出应对自如的本事。

面对亲近的大姐,刘怀安最是随意,尽管被她戏谑的有些不好意思,可仍然厚脸皮道:

“现今姐夫不是回平江老家了嘛,临行前还嘱咐我要多往这跑跑。”

没等刘芙来得及戗他,立即又压低声音问:“姐,她怎么样了,热退了吗?”

瞧弟弟急迫的神色,刘芙恨不得给他两巴掌,啥时候见他为自己这般着急过,冷哼一声嗔道:

“人家好的很不用你扒心扒肺瞎操心。把心放在正经事上,让我和你大哥少犯些愁,清净会!”

刘怀安听说颜溪情况良好,胸口悬吊的心顿时放下大半,正当他言辞恳切向大姐做保证时,对方语含怒火又掷出问题:

“我还没问你呢,哪来那么多钱?打算什么时候跟你大哥二叔说这个事?”

娘家弟弟那边,家里支出进项等中馈一直由弟媳掌管,几日功夫在颜溪身上花的钱合算起来有七八贯,刘芙了解弟媳吴氏的为人,怎会舍得给小弟那么多钱。

期间问了几次都被他搪塞开,根据其反应她揣测银钱应该不会是借亲戚的,怕弟弟年岁尚小误入歧途,所以今日非得问个明白。

“问好友借的。”刘怀安眸光闪了闪偏头回道,稍作犹豫又加句:“姐,你放心银子来的清清白白。”

至于另外一个问题,则敷衍说:“他们不是还不知道嘛,只要你和怀平不说就没什么。”

等知道的时候,颜溪的病已经彻底好了,到时把身契还给她然后帮其在店宅务租间公屋,慢慢再想法子销了奴籍。

这样以来待他表明心意后,来自族人的阻力会大大减小。

这两日除了忧心颜溪的病情,他一直在思谋这件事。

刘芙冲想当然的弟弟翻个白眼照他胸口擂一捶笑笑骂道:“她是个大活人又非物件,有外人来家串门给藏起来不让看?要我说回头问问她京都有没有爹娘亲戚,如若有则把事情讲明白,身契给他们银钱讨回来。”

邻里之间哪有不走动的,家里多了个没见过的陌生人,时间一久大伙怎会不知道。

刘怀安暗暗哎呀一声,怎么忘了考虑颜溪是否还有家人,只想当然的觉得对方无依无靠。

可回忆起牙行门前颜溪遭的罪,觉得那种卖女儿的爹娘品性实在不是好的,假若颜溪回去指不定又给卖了,岂非重入火海。

因此不乐意对姐姐说:“她爹娘既然当初拿她卖了换钱,怎么可能愿意出钱接回去。”

纵然觉得弟弟讲得有道理,可理解归理解现实是现实,把她从鬼门关救回来他们已算做了大善事。

刘芙瞥眼鬼迷心窍的弟弟,转身淡淡地说:“愿不愿接回,你说了不算,我问那丫头。”

说着又进了里间。

刘怀安没来得及拦住刘芙,懊恼的跺下脚,早知道就不把颜溪送过来了。

“二舅,你又惹阿娘生气。娘说再不听话就不给让饭吃了。”月儿见刘怀安垂头丧气的样子,跑到跟前主动牵住大手,仰头奶声奶气说。

刘怀安捏捏外甥女圆圆软软的脸蛋,苦笑下摇摇头。

“二舅,你要饿了咱们就去街上吃炙肉。”男孩安慰道。

床上阖眼养神的颜溪忽听刘芙没有过渡,直言不讳问她京城有没有父母亲人,愣了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