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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之如狂 第38节

藤蔓缠绕的山洞中,灵赭与莺莺踏入这个冷如十二月的地方。莺莺的妖术不能抵御这刺骨的寒冷,唯有靠近灵赭,方觉得温暖些。

“命运怜悯我,把阿栖和溯玖留给了我。”

她伸手抚摸在冰棺上,瞧着里面火色的魂息,不禁伤感:“三百多年了,涅槃的时日终于将至,阿栖不久后,便会回到我的身边。可惜除却涅槃,这道封印怕是会让他痛苦不已。虽然他涅槃之时,我不能陪在他身边,但涅槃之后,我定会用尽一生来辅佐他。”

灵赭的眸子深深,她已失去太多。

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的族人,随着时间,随着凤族那场大火,皆是被夺走了。

但是……

“可也唯有这挫骨剜心之疼,方是凤凰涅槃重生的正道!”

知苦楚,知悔恨,也知天地不公!

涅槃将至,尘封的记忆也会一点一点复苏,直至凤凰涅槃于九天,突破所有枷锁与桎梏。再无画地为牢,再无身不由己。

幽火明明,黑暗中点起的光亮,是一把即将燃起的凤火。

天界,琅奕阁。

南栖惊醒,浑身都出了一层冷汗。屋内冷清,眼见着便要入夜,罗儿却不在身边。

他方才入梦,再次看到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朦胧间,那个身穿黄衫、头顶玉冠的男人站在离他百步之远的台阶上,与一个手握凤鳞长剑、身着盔甲的男人站在一处。

天光乍泄,柔风作舞。

南栖却觉得心慌,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台阶上的人唤他:“阿栖。”

——阿栖,过来爹爹这边。

……

南栖用袖口抹掉了自己额角的汗水,微微吞吐气息,他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肚子,感觉孩子轻轻踹了他一脚。就像是在哭诉自己的爹爹吵到了他睡觉一般,夹带着一丝小小的埋怨。

“是爹爹不好,吵着你了。”南栖哄着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晓得他听不听得见。南栖的语气轻轻的,仿佛一团棉絮,温柔至极。好在肚子里的孩子应是听见了,虽不知道听懂了没,但他立刻便安静下来。

乖得很。

南栖欣慰地抿起嘴角,很想立刻就夸一夸他。

须臾,厢房的门,如往日一样被打开了。

南栖以为是罗儿,便没有起身。他困倦地闭上眼睛,疲惫道:“我还不饿。”

“罗儿”没有回答,反倒是缓步走近了他。这步子宛若踩在了针尖上,受了伤般,拖曳前行。

片刻后,南栖的眉梢被一双手抚过,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是淡淡的檀香。南栖猛然睁开眼,还未出声,便落了眼泪。

他怕人走了,迅速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茫然开口:“苍玦。”

眼前的苍玦并未有受伤的迹象,他身着一身白衫,应是沐浴之后才来。清瘦的面上看不出有什么神情,甚是淡漠。而他的目光,慢慢地,如同冰凌上融化的一颗水珠滑落,从南栖眼角的泪水,到他隆起的小腹。

苍玦抹掉了南栖的泪水,移开了目光:“南栖。”

本该满怀爱意的两个字,今日听起来,徒留说不清的意味,夹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颤抖。

南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惶惶不安地握紧了苍玦的手,却使得苍玦眉间紧蹙。

“苍玦,罗儿想必都与你说了吧?我……”他松了手,撑着身子坐起,背靠在床榻的一摞枕头上。他低着头护住了自己的肚子,焦急地解释:“我吃了凤凰草,有了我们的孩子。我本来一开始就要告诉你,但是……我听说三月内很有可能滑胎,便想确定了再与你说。可是,可是你后边突然就出征了……此次战役又不同于上次,我若写信给你,怕你在战场分神,便想等你回来再说。我不是有意瞒着你……”

他说了一大堆,蓦地,又抓住了苍玦的手,有些用力。

苍玦浑身一颤,忍耐了下来,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用力压了下去。

南栖却误解了,他不知道苍玦此刻正在遭受冥府之毒的第二道,针毡。从今日起,苍玦体内痛楚有如数万根针游窜,每走一步,每动一指,都是痛不欲生。

“苍玦,你要摸摸孩子吗?”南栖没有放弃,他试图努力靠近一些,掀开了被褥。那个圆滚滚的肚子第一次那么明白地摆在苍玦面前,硬生生地扎了苍玦的心。

苍玦甚至是不敢相信的,他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最终移开了目光。

一双眸子已然红涩,是南栖不曾见过的模样。

南栖心中失落,以为是苍玦嫌弃了他这大肚的模样,便讪讪地盖上了被褥遮住了肚子。他小心翼翼道:“现在确实不大好看,但等孩子出生了,你一定会喜欢的。他特别好动,应是像你多一些。我又在天界养的胎,吃了许多仙丹蟠桃,不碍事的……”

说到最后,南栖缩到了角落里,本能地将双手护在了肚子前面。

苍玦强忍下喉咙中的血沫,终于开口。

“南栖,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每一个字,你都必须听仔细,听清楚。”

第三十九章 龙族-拾玖

院落里阿雀种的果子树随风摇摆,已然高过别的花草树木太多,显眼地立在那儿。

阿雀刚被鸢生带回来,她担心南栖,火急火燎地往正居跑,还没进院落,就被罗儿拦了下来。

鸢生跟着过来,他不能进院落,也随着阿雀站在门槛之外。眼前突兀的果树吸引了他的目光,他颇为惊愕地问:“这棵树?”

“是你给我的仙果子树,我半月未归,没想到它还长得这么好。”阿雀不知具体情况,只知道自己稀里糊涂地就被鸢生带走了,关在一处暗室内半个月,被问了许多问题。她开始极其不配合,后边鸢生说,这是苍玦的吩咐,也是为了南栖好,阿雀就听话了。

她老老实实地配合了半月,把自己知道的都给说了。

包括南栖一直以来都被看轻,始终闷闷不乐,介意自己不能成仙的那些事。

“虽是仙树,可它怎么会长得如此之快?”鸢生不解,他问阿雀,“你是用了什么方法吗?”

鸢生询问的初衷,不过只是为了讨教一二。

“我在藏书阁中查阅到,仙果树可以用药渣做肥料。前阵子,千梓姐姐每一日都要为南栖熬一碗补药,我偷偷摸摸地将她倒掉的药渣都给弄来了!”阿雀十分骄傲地分享自己的种树经验,满是欢喜道,“不过多时,它就会结果子。南栖现在最是辛苦,若能吃到这酸甜的果子,一定会心情愉悦,我要将它结的第一个果子摘下来给南栖吃。”

自然,她也不会忘记将果子分给鸢生。

“鸢生……”

阿雀正欲说什么,正居内的厢房中,一个茶盏被摔碎在地上,发出了好大的声响,伴随着南栖的那一声嘶哑的叫喊:“你胡说——”

阿雀从没听过南栖这般失控的声音,瞬间惊得横起了眉目,她不顾罗儿阻拦便要往里跑,一副要去保护他的模样。罗儿急忙扯住了她,用仙术将她带离了正居的院落。

“南栖你怎么了?!”阿雀呼喊南栖的名字,里头的人却迟迟未应一声。

她唤不动,求助于鸢生,但遭到了罗儿的阻止:“龙君在里面,公子不会有事的。天色不早了,阿雀,你先回去歇息。”

“可是罗姐姐……”

“阿雀,听话!”

阿雀抿紧了唇,她和南栖一样,在琅奕阁中没什么话语权。她没了法子,同鸢生一起跟在罗儿身后离开,走两步便回头望一眼正居,实在是放心不下。

“鸢生,千梓姐姐在哪啊?”

“她明日就归。”末了,鸢生没有提到安昭。

当时将她们带走查问,是分开行动的。阿雀只知晓自己被带走了,根本不知道鸢生还让人押走了千梓与安昭。如今已证实南栖是看了《仙草典籍》才知晓的凤凰草,鸢生便没有理由继续扣留她们了。

唯有一点,鸢生还要再查。

他不知是何人将那本《仙草典籍》中的《凤凰草》一篇,撕去了最后几页纸。

而这最后的内容,也无人可知,因为这本《仙草典籍》是天界唯一一本记录了凤凰草的书籍。这本书早年便不知在何处,偏偏在南栖来天界后,出现在了琅奕阁的藏书阁中。

长夜漫漫,更深露重。

天界不会落雨,它坐落于九天之上,云层积压在它之下。

南栖却恨不得它能像长沂峰一样,适时落一场暴雨,让雨滴砸落作响,让雷鸣振聋发聩,让夜风卷走枯叶。

世间万物被洗涤于这场暴雨,嘈杂声回响在他的耳边,让他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抑或是,让他听不到自己痛苦的声音。

剥腹取子。

他的心都要碎了。

哭到最后,南栖扶着床干呕,似是要把心都呕出来。卡在嗓子里的是一股无名的怒火、不甘与失魂落魄。

“怎么……怎么就是死胎呢?”他伤心欲绝,崩溃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苍玦在旁扶着他,动作僵硬至极,他从后拥住了南栖,一双手终是颤抖着摸上了南栖滚圆的肚子,深深自责:“是我不好。”

是他没有给予南栖足够的爱,让南栖不安,也让南栖做出此般荒唐之举。

南栖蔫了一样缩在苍玦怀里,挺着的肚子让他这个姿势看上去十分怪异。痛苦之余,他的孩子轻轻踹了他一脚,苍玦感受到了。

南栖不愿相信,他握住苍玦的手,用力地再往肚子上贴近了三分,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那为何,死胎也会动呢?”他的声音喑哑,哀求道,“苍玦,不要那么斩钉截铁地否定他……你摸一摸,他是真的会动的……”

“除凤族外,没人可以生下活胎。”苍玦反握住他的手,“它会害死你,我不能冒这个险。”

“可是他会动啊!”南栖吼道,按紧了苍玦的手,哽咽着说,“你感受不到吗?你不是说,死胎是没有动静的吗?可是……他在动啊,苍玦,他一直在动。他还会听我的话,我要是不舒服了,他就乖乖的。”

他真的很乖的。

“南栖……”

“就一次。苍玦,你信我一次。此事我不会骗你的,父子连心,孩子踹了我,你也感受到了,不是吗?”南栖拽着他的衣袖,没了气力,“我不会骗你的……”

于此,苍玦再也不忍多言一句。

南栖一夜未眠,怕夜里有人偷偷挖了他的孩子去。苍玦就陪着他,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正居外的封印已被撤除,但南栖已经没有去别处的心思了。

他们僵持许久,苍玦本不愿相信胎儿还是活着的谬论,但南栖腹中的孩子又是真的在动,且十分活泼。

苍玦自遇到南栖起,便不是一个狠心的人了。他荒芜的内心本是冰天雪地,却因南栖生了一把炙火。

他想要南栖毫发无损,却也并非真的冷血无情。若孩子被剥出,那不仅仅是南栖的伤口,也是他一生的伤疤。

静谧的夜里,两人长久未语,却知道对方都没有入睡。苍玦犹豫多时,最终忍不住将手再次放到了南栖的肚子上。霎时,南栖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呼吸急促,担心到浑身都僵住了。

“你、你要干什么?”南栖颤声问道。

“让我摸一摸孩子。”苍玦的语气不似绝情,反倒有绵绵的暖意。

南栖抿了抿唇,半松了手。

腹中的孩子感受到了父君的气息,开心地连着动了好几次。每一次小小的互动,都让苍玦心口发烫。孩子很喜欢苍玦,便想让苍玦多摸摸他,讨好似的在苍玦的掌心处轻动。

南栖眼眶一热,咬紧了牙关。

这是一个活着的孩子,他正在卖力地告诉自己的父君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