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比年前去的时候快了两倍不止,一行人走得不急,却也在四月到来之前回到了兴庆府。
临近城门时,随行的几人都激动非凡,白蒿更是撩起车前头的帘子,像是要仔细看看她不在的这小半年,兴庆府有没有什么变化。
连一向沉静内敛的贺兰都忍不住侧身望着窗外,脸上挂着愉悦而畅快的笑容。
百花骤然有种隔岸观火的疏离感。
无论是离开汴梁,还是回到兴庆府,她心里都是淡淡的怅然。
她有时候也希望自己能多一点强烈的乡愁,总好过眼下这样毫无归属感的旁观。
临近李元昊诞节,两国暂时休战,边境迎来了难得的平静期。
加上横山两边的夏州和鄜延路都是边防最完备的地方,考虑到战事爆发的可能性极低,李元昊也逐渐降低了军事防备力量。
调任冶铁务的贺监事和奉命镇守的李元昇在春末都陆陆续续回了兴庆府,等到端午之后才会有下一步的安排。
风尘仆仆的马车先将贺兰送回了府上,尔后才悠悠往安亲王府的方向走。
此时刚过午时,一路上恹恹的食欲像是被兴庆府的骄阳唤醒了似的,“咕咕”地闹腾起来。、
百花撩开车帘就瞧见阖府的人都迎了出来,大约是不想让人引人注目,大多都是躲在门厅里张望。
骄阳的光影中,李元昇静静地站在那,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百花当即跳下车来,非也似的扑进他怀里,闷闷喊了一声:“爹爹。”
“阿皎玩得开心吗?”
语气稀松平常,就像她只是晨起去了一趟忠勇侯府一般。
百花鼻子一酸。
这一路上的惆怅早已淹没了那些难得的令她快乐的时光,只剩下冗长而琐碎的记忆,就连查清楚了当年的事,她也没有半分如愿以偿的释然。
直到此刻躲进李元昇怀里,她才终于可以释然——
不过是一场旅程罢了,快乐或者不快乐,都已经过去了。
她回家了。
心里找回了那份安定,又在李元昇身上蹭干了眼泪,她才终于肯抬起头来,抱怨道:“不开心。”
李元昇一双眸子里又是心疼,又是欣喜,抬手擦拭着她的眼泪,笑道:“开心不开心,总算是去过了,心里就踏实了。”
百花含泪点点头。
“饿了没有?”李元昇捏了捏女儿的小脸,“怎么瘦了好多?”
“路上胃口不好。”
李元昇揽着她的肩往里去,笑道:“想着你要回来,今天特意做的槐花宴,足足两蒸笼的槐花麦饭,让你吃个够。”
百花破涕为笑,迈进大门来,四周的丫鬟小厮都欠身同她问安,欢欢喜喜地说着“公主可算回来了”。
当了这许久的魏娘子,忽然再也不必遮遮掩掩,百花忍不住有些感慨。
瑾瑜一路跟在两人身后,直到布菜的时候才和百花说上话。
百花见她泫然欲泣,捏了她的手道:“我快饿坏了,你可别打扰我吃饭。”
瑾瑜含泪点点头,布好了菜就退到一旁去,目光缓缓扫过周遭。
正厅里的摆设、院子里的矮丛都还是公主离开前的模样,但前些日子冷冷清清的安亲王府,今天终于重新温暖了起来,就连空气里的槐花香气都更沁人心脾了。
看着百花一碗槐花汤饼、一碗槐花麦饭下了肚,李元昇搁了筷子笑道:“在汴梁没有吃上好吃的?”
百花谄媚道:“好吃的倒是多,只是到了汴梁就没有胃口了,说到底还是没有爹爹陪着我,吃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
李元昇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又道:“听说狄青回汴梁养伤了,他伤好些了没有?”
百花飞快地垂了眸子,语气骤然变得冷冰冰地:“我不知道。”
欲盖弥彰。
李元昇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和她谈及这样的事情,只能忧心忡忡地追问一句:“怎么了?”
“爹爹。”百花抬眸望着李元昇,一双眼睛又是认真又是忧愁,“咱们以后不要提他。”
李元昇沉默了半晌,话不多说就答应了。
吃了午饭去梅园里走了走,百花就迫不及待要回皎月斋沐浴,等到周遭人都走了,只剩她一个人置身在温热的水中,她心情又低落下来。
他迟早是要回战场上的,迟早又会和大夏国的军队正面相遇,交战,要么是杀得他们人仰马翻,要么是被打得落花流水。
就算爹爹事事都小心翼翼顺着她、能避开不提,难道陛下也绝口不提吗?
满朝的文武大臣呢,满兴庆府等着说闲话的百姓呢?
她这样无理的要求,这样胆怯的逃避,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百花心里一阵烦躁,整个人滑进木桶里,任由水没过她的头顶。
窒息的感觉带着清晰的记忆袭来,在冰凉刺骨的河水里被他护在怀里,在几近沉没的船舱里被他拉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