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松,你真的打算跟这个乡下泼妇生活一辈子?”
走在前面的田大花闻言站住,姜茂松心里咯噔一下,便看到田大花转身大步走了回来。
“你上午这么骂我一次,我没理你,你还骂第二次?”她走到小林面前,二话不说甩手一个耳光,一声脆响,小林咬牙硬挨了这一下,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小林捂着脸,憋着没哭出声来,恨恨地泪眼盯着田大花。
田大花满意地看看她的脸,颇有些得意,觉得自己的力度控制得很好。要知道她那一身怪力,一个控制不好,会死人的。
“不许再骂人了,听见没?”她语气平平地告诫,“都跟你说了自己安分些。”
事情发生得太快,姜茂松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切,竟来不及做出反应。他站在那儿,愣了愣,跑过去拉住田大花。
“大花,你怎么……怎么动手打人呢,我跟她,真的都说清楚了。”
“她骂我,两次。”
田大花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她大步往外走,姜茂松很快从后边匆匆追了上来。田大花挑眉看看他,纯粹好奇地问:“你不留下安慰她?还是你追上来给她抱不平?”
“大花,我不知道她私底下找你。我跟她真的已经说清楚了。”姜茂松解释了一句,无奈地顿了顿,“可你也不能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啊。”
姜茂松那种懊恼简直无法表达。田大花先不说,就说小林,这段关系起于好感,又及时终止,他那时重伤虚弱,一直觉得这姑娘知书懂礼,他真不知道,原先显得那么聪明懂事的一个姑娘,居然会私底下跑来找田大花挑衅,纠缠不休,还当面骂人。
想想田大花那个脾气……
“我就打了,你能怎样?”田大花挑衅地看着姜茂松。
“我能怎样,我媳妇打了人,我能怎样?”姜茂松说,“我跟她说抱歉,也告诫她往后别再惹你。”
第17章 舆论
经小林这么一闹,姜茂松要回营房就没回成,田大花打完人,心平气静地去外头买了大饼、咸菜和菜肉包子,一家人简单吃了个午饭,等到下午医生上班,给福妞办了出院。
一家人从医院出来,刚走到街上,突然就响起一阵刺耳的防空警报。姜茂松脸色一变,愤愤地骂了一句什么,立刻把他们又赶回医院。
“你们在这儿躲着,千万不要出去乱跑。”他把他们赶进医院大门,便急匆匆离开了。
田大花并不清楚怎么回事,她没经历过空袭,大约姜家村那样几十户人家、三面环山的小山村,好不好空袭且不说,也没什么空袭的必要。
但满大街都是惊慌奔跑的人,她知道肯定有紧急情况,便一手抱起福妞,一手拉着小石头,叫茂林扶好奶奶,赶紧跑进去躲进了医院的门诊楼。
一楼大厅已经有一些人了,声音有些吵,医生护士则照常忙碌着。
田大花给奶奶找了个空着的椅子,照顾奶奶坐好,担心病刚好的福妞再受到惊吓,便把她抱在怀里。
然后听旁边的人议论说,这是空袭轰炸。
“放心吧,他们不炸医院,来过几回了,都是往城北那边去,那边有大工厂。”那人说。
“哎呦,这怎么还不安生呢。”奶奶唠叨了一句。
“刚解放。”那人笑着说,“不着急,解放军慢慢全给他收拾掉。”
他们便坐在医院里等,在门诊楼大厅等了一会儿,听着外头没别的动静,就又出来透透气,坐在院子里的花坛边上等。
明明是紧张的事情,大人担心,俩小孩却来了精神,兴致勃勃讨论飞机到底是怎么飞上天的。
“能飞,那肯定长了翅膀的吧。”小石头说,“它的翅膀肯定很大,像老鹰的翅膀那样。”
“嗯,肯定长了大翅膀,要不怎么叫飞机呢。”福妞点着小脑袋。
期间谢白玲经过,看见他们,就赔笑着过来说话:“奶奶,你们还没回去呀,小妹妹好了吧?”
抬手不打笑脸人,奶奶尽管不待见她,还是回答了一句:“正准备回去。”
“姜政委忙去了吧?哎呀,每次空袭警报一响,别人找地方躲,他们作为军人却往外头跑。可是没法子,他们没有飞机呀。”谢白玲神神秘秘地说,“我听我们家根保说,都是往城北去炸大工厂。听说前几天还有特务搞破坏呢,在城北机器厂搞破坏,被捉住了。”
奶奶让她那一句“我们家根保”叫得有些膈应,冷下脸来不愿意搭理她了。
“奶奶,你们在这儿坐,我工作正忙,我就失陪了。”谢白玲还算有眼色,见人家不待见,讪笑着找了个理由,就走开了。
谢白玲一走,奶奶问田大花:“她也是医生?我看她怎么看也得有二十好几岁了,不像人家没出嫁的小姑娘。”
奶奶第一次进城里的医院,便认为凡是穿白大褂的就都是看病治病的医生,分不清医生护士。田大花其实也分不清,只知道穿白大褂的除了医生以外,还有的是护士。她琢磨着,昨晚给福妞看病的医生是个男的,兴许女的就是护士吧。
“根保这个小老婆,一看心眼儿就很多。”奶奶说,“咱乡下人太实在,她这样陪着笑脸找人说话,也不知怎么的,反倒叫人心里不喜欢。”
等了有大半个小时,有人进来说警报解除了,飞机在城北下了个蛋,没伤人,擦着这座城市往南飞走了。
又等了一顿饭工夫,姜茂松没回来,张二柱兴冲冲跑来了。
“嫂子,奶奶,姜政委实在脱不开身,叫我送你们回家。”这愣小子,像得了什么奖励似的,咧着嘴笑出满嘴白牙。
田大花说:“你们既然忙,我们自己回去,不用人送的。”
“那不行。我的任务,就是把你们平安送到家。”愣小子说完,一转脸就换了一副傻笑,“嘿嘿嘿,嫂子,你不知道,路上怕不安全。”
时间被空袭一耽误,张二柱紧赶慢赶,天黑以后才把他们送回了姜家村,山野寂静,天空中一个半圆的月亮伴着大片繁星,一家人终于回到了家中。
他们昨天半夜离家,留下姜守良一个人看家,这会子正眼巴巴站在院子门口张望,见他们平安回来,福妞也病好了,才舒了一口气。
“张班长,进屋歇会儿,吃了饭再走吧。”田大花招呼张二柱。
“嫂子,你别叫我张班长,你叫我张二柱吧,要不,你干脆叫我二柱子,我家里人都这么叫。”张二柱笑哈哈地说着,进屋喝了一碗水,却没留下吃饭,摸黑赶路归队了。
“赶紧进屋去,你们走了这一两天,我在家里干啥都不心安,可担心死了。”姜守良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进屋。他这样一个地道的农村男人,从来不会做饭,居然准备了一大锅清水煮红薯。
“我实在不会做饼子啥的,连个粥也怕煮不好。我寻思着,你们要是回来,晚饭就吃煮红薯。要是你们今天还不回来,我明天就把红薯切成片晒干,做红薯果脯,也不浪费。还有大花做的小咸菜,咱们今晚上就好歹对付一顿吧。” 姜守良挺不好意思的。
“煮红薯怎么不好了?”奶奶说,“清水煮红薯才叫甜呢。”
“爷爷,我正好想吃红薯了。”小石头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了爷爷,然后跟福妞一人抱着一个又甜又软的大红薯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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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六婶儿和吴翠芬带着姜丫头来了,说是来看看福妞,还用小篮子拎了二十个鸡蛋。
吴翠芬就只呐呐地道了歉,坐在那儿不怎么说话,姜丫头更是死死低着头不说话,尤其姜丫头进来后,田大花瞅了她一眼,姜丫头瑟缩了一下,更加一副怯怯的样子,揪着吴翠芬的衣襟头都不抬。
六婶儿倒是个伶牙俐齿的,一直就是她在呱呱呱地说。
“都怪这些该死的土匪,小孩子不懂事,丫头也是吓坏了,才吓得乱说话,丫头她一直就胆子小,吓坏了,她不是故意要害福妞的。幸好咱们福妞没啥事,我们也担心死了,一听说你们去了城里医院,我可真是担心坏了,正打算明天进城去看福妞呢,听说你们回来了,就赶紧带她们娘儿俩过来看看。这个丫头,我在家里已经狠狠教训过她了,婶子你大人有大量,你别怪她,别跟她小孩一般见识。”
这些话听起来是道歉,可仔细一品,怎么就那么别扭呢,自家孩子没错,错的都是土匪?奶奶的眉梢不由皱了下来,田大花也在这时候开口了。
“六婶儿,听你这话,她把我们福妞往死里坑,我们还不能怪她。我们要是怪她,那就跟小孩一般见识了?”
“哎呦,这话怎么说的。”六婶儿忙陪着笑脸说,“大花啊,你看按辈分,丫头还得管你叫婶子,管福妞叫小姑呢。她小孩子不懂事,真的就是一时吓坏了,吓得说错了话,我已经狠狠管教过她了。你呢也打过了,也出气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了。”
六婶儿其实想说,姜丫头已经被田大花一巴掌扇得脸都肿了。六婶心里埋怨着,姜丫头年纪还小,还只是个孩子,福妞又没有怎么样,田大花怎么能动手打一个孩子呢。
可毕竟他们家短理,田大花一家在村里可不是好欺负的,尤其现在姜茂松还是姜根保的上级,六婶儿到底没敢说出来,就只好使劲地咒骂土匪。
“都是这些土匪该死,太坏了!丫头昨天夜里也吓得做了一夜噩梦。”
“土匪当然坏。”田大花说,“土匪坏,可不是你们家丫头推我们家福妞出去送死的理由。说她年纪小,她想保全自己没有错,可福妞才八岁呢,比她小好几岁,她就能为了自己把福妞出卖了。这事情六婶你要是再护短,你可就把她养歪了,恐怕要养出个白眼狼来。”
“哪有这么严重,福妞她这不是没事吗。”六婶儿讪笑。
“那是我命大,我大嫂舍命救我,我才没事儿。要是我真出了什么事,我大嫂出了什么事,六婶你打算拿什么赔?”依偎在奶奶身边的福妞气呼呼地说。
“你看,你看,婶子啊,你家这个福妞,小嘴巴还挺厉害的。这不是都没事儿吗。你说我这明明是来道歉的,我还带了鸡蛋呢。”
“哦,原来六婶是来道歉的。”田大花冷下脸来,“我还当六婶是来开脱的呢,你不是说姜丫头年纪小不懂事吗,不能怪她,都怪土匪,都是土匪的坏,那你还道什么歉?再说了,又不是六婶你害人,我看丫头她一直都不说话,可不像道歉的样子。”
姜丫头死死低着头,揪着吴翠芬的衣襟不肯说话。在吴翠芬几次提醒后却开始掉眼泪了。
吴翠芬一着急,使劲推了姜丫头一下,姜丫头才呐呐地说了一句:“太奶奶,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最终奶奶也没要六婶拿来的鸡蛋,六婶硬要留,奶奶硬不要,田大花懒得废话,就在她们走的时候给拎到门口,硬往给六婶手里一塞,砰一声关上了门。
不光是鸡蛋的事情,他们要是收下了六婶这二十个鸡蛋,不用明天早晨,六婶就会讲遍全村,说她带着礼物来道过歉了,田大花一家人也接受了。
毕竟现在村里人对姜丫头的评价可不太好,六婶肯定想制造点儿什么舆论,替姜丫头弥补过去。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听说福妞从医院回来了,就纷纷过来看望,有的还给福妞带了些自家做的稀罕吃食。
尤其七婶一家,七叔七婶揣着几个煮熟的鸡蛋,带着女儿小香,一早就上门来表达感激。七婶说,人要知恩,他们家小香是被田大花救了的。
村里人表达感激的方式很淳朴,七婶说:“大花呀,你家干活的人手少,老的老小的小,我家人手多,往后田里啥活儿干不过来,你就招呼一声,可不要跟七叔七婶见外。”
三婶端来一大碗蒸槐花,用的是夏天晾晒的槐花干,放了玉米面蒸的,浇上蒜泥和陈醋,小孩子吃起来很开胃。
“福妞儿好好吃饭,把身体补回来,小可怜的,你说你这小身板,本来就弱。”三婶心疼地搂着福妞说,“我咋看这一宿过去,咱福妞都瘦了呢。”
“对,好好吃饭。”田大花附和着,一边拿了板凳招呼三婶坐下,三婶坐下后就气愤地唠叨起来。
“大花我跟你说,这一回的事儿,村里人纷纷都骂呢,这个姜丫头心眼儿可真不地道,家里还不舍得管教,这要是搁在日本鬼子那会儿,就她这德性,她一准是个汉奸。我看她都十四了,往后就是找婆家,谁家一打听,也不敢娶这么坏心眼的姑娘。”
第18章 情分
乡下看望病人讲究一个“早”字,不然不吉利,要是等大中午再去看望,那就等于诅咒人,很忌讳的。所以乡亲们来看福妞都很早,等送走来看望福妞的乡亲们,太阳也才刚升上来,一家人收拾吃早饭,准备下田。
田大花拿起七婶送来的煮鸡蛋,还热乎着呢。七婶家里人口多,日子可不算宽裕,她煮了六个鸡蛋送来,这份心意田大花接受了。同样是鸡蛋,六婶送来的二十个鸡蛋,她摔出去都不会要的。
“好好吃饭,今早你们俩小孩,一人两个煮鸡蛋。”田大花拿起一个煮鸡蛋,往福妞面前一敲,随手敲碎了蛋壳给她。
她夹起一根青翠碧绿的腌辣椒,玉米饼子就着杂粮粥,一边吃饭,一边开始张罗今天的事情。
“茂林,驴喂了吗?”
“喂了,也饮完水了。”
“嗯,吃过饭我把猪喂了,你去收拾套车,今天咱们把村西那块玉米收了。”她安排完了问姜守良,“爹,你看这样行不?”
“行,行。”姜守良只管点头。
田大花拿筷子指指福妞:“福妞,你今天就别去了,跟奶奶看家。”
“大嫂,我好了,我跟你去掰玉米棒子。”
“你病才刚好,别去了,在家呆两天。”田大花说,“你在家养两天,等收完玉米,就送你俩去上学。”
“我要去。”福妞坚决捍卫干活的权力,央求道:“大嫂,你就让我去吧,你看小石头都去了,我身体都好了,不想闷在家里。我跟你们去,觉着能干我就干,要是觉着还不能干活,我就在田边歇着,就当跟你们去玩也好。”
小丫头都这么说了,田大花也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