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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沉水香

车厢里的荤香弥漫开来,幸而时值冬季、那绢纱的车窗又透着风,因而并不十分闷人。

一行人绕过大内往西大街去,途中白蒿不知又瞧见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兴奋道:“公主快看!”

百花回头望去,只见有宫殿崇宏壮丽、白楹刻桷,又听得玉玲儿道:“这是大中祥符五年始建的景灵西宫,先帝生前封泰山、尊孔子、容释家、潜心向道,梦见黄帝降临显世、自称赵氏先祖,特地建景灵宫奉祀黄帝及赵氏先皇。”

“中原皇帝还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啊。”白蒿努了努嘴道,“做个梦就要修这么大的宫殿,不是折腾人吗?”

百花望了一眼玉玲儿,轻声笑道:“却也不是想一出是一出,黄帝乃是华夏始祖,想必真宗皇帝是要以华夏正统和文化大成自居,从而震慑北方契丹人。”

“要我说,归根结底还是打不过辽国,这才搞些幺蛾子自我安慰罢了。”

白芷瞥了一眼玉玲儿、忙拉了白蒿笑骂道:“你这嘴就是不能闲着,一闲着就说起胡话来。”

玉玲儿置若罔闻,仍是柔柔地笑着:“从景灵西宫往南去世报慈寺街,一直到浚仪桥大街、沿路都是医馆和丸药铺子。”

贺兰见着外头红幡招展、人来人往,全然不似大夏国那些门可罗雀的药铺,难得开口相问:“请教玉娘子,这报慈寺街上哪家医馆最是有名?可收女徒?”

玉玲儿丹唇微启、还未问出口,又听得贺兰低头笑道:“我自小就好医药理学,只可惜家中父母不许,如今好容易来了汴梁,总想了一了从前的心愿。”

“汴梁城里的千行百业都是不挑男女的,若是能熬下来、连打铁铺也是有女匠师的。若说有名,自然是仙来馆最炙手可热;可要是做学徒,还是去妙春堂的好——医馆虽小了些,在这汴梁城中却是有口皆碑的。”

贺兰在心中暗暗记下,又侧头看着窗外医馆飞逝而过、心中若有所思,眨眼间竟已到了州桥。

沿着西大街往州桥,一路都是买时兴纸画、花果的店铺,各家店外呈展的纸画精密不苟、琳琅满目,教众人目不暇接;独独白蒿沿路又是馋那肉饼、又是看那蜜饯,又是另一番目不暇接。

此时已过了晌午时分,众人方才已垫了几包油饼下肚、又在各家店铺里喝了些好茶,倒不十分饿。

百花见白蒿那模样格外可怜,笑着哄她:“你若是饿了,就去买些零嘴儿吃吃,咱们一会儿买完了东西,就找个酒楼吃席去。”

玉玲儿也笑道:“不如先去州桥那头买香料,李家香铺的香料好、隔壁的曹婆婆肉饼也是鼎鼎有名的。”

白蒿不屑似的别过脸去,待到走过州桥来、看都不看那肉饼铺一眼,另找了一家包子铺买了包子回来。

“王楼山洞梅花包子也是有名的,”玉玲儿见白蒿分明就是和念念一般的小孩子心性,自然也犯不着和她计较,只笑着提醒她道,“千万要慢些咬......”

话音未落,一旁的白蒿已被烫得“呀”地一声惊呼,那油亮的汤汁溅了白蒿一下巴。

白蒿被烫了一嘴的泡,抱怨中都带了些哭腔。

玉玲儿忍俊不禁,强忍着笑柔声宽慰道:“这梅花包子就是里头灌了汤,要先吸了汤汁再吃。”

白蒿被那包子烫出的满腔怒气无处可放,待到回头瞧见百花也跟着笑她,鼻子一酸就掉下泪来、挣开白芷的手负气回车上去了。

余下众人脸色骤然尴尬起来,百花回头冲贺兰二人福了一礼、抱歉道:“小妮子被我惯坏了,还请二位姐姐见谅、容我去管教管教。”

玉玲儿二人忙道无妨,并着珊瑚几人便往李家香铺去了。

百花上了车来,瞧见白蒿面朝里间坐着、正抬起手抹眼泪,便伸手去拉她、口中关切道:“烫着哪儿了?让我瞧瞧。”

白蒿任由她拉着转过身来,却似个木头人一般动也不动,百花轻声问她:“你恼我伙着玉娘子笑你是不是?”

白蒿依旧不说话,只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

“玉娘子不过笑你一声,你就发这样大的脾气,”百花语重心长地开解道,“可你今日平白无故刺了人家几回,人家却没同你计较,你这做派也太小气了。”

“不是气她……”短短四个字带着浓浓的委屈,和着白蒿的眼泪一起掉下来。

百花低头长叹一声、抬眸笑道:“那你是生我的气——你分明是替我出头,我却站到她那边去了?”

白蒿点了点头,又听得百花道:“你瞧瞧玉娘子,那样温柔娴静的一个人,哪里会有什么恶意呢?就算是你对......对狄钤辖不满,也不能迁怒到玉娘子身上。清晖桥的宅子是玉娘子挑选照看的,今天早上那样冷的天气,她还专程送人过来——这样劳心劳力,就算你不愿体谅,也不该对她怀有恶意。”

白蒿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试探着问道:“......公主......不讨厌她吗?”

百花闻言摇头笑道:“我自然是喜欢她的。”

白蒿抹了一把眼泪,委屈巴巴道:“方才那包子我一口还没吃下去呢。”

说着两人前后下了车来,又往那热气腾腾的王楼前头买了一小盒梅花包子,醇正浓郁的汤汁带着微微的烫意入嘴、香味登时盈了满颊,高汤包裹着的鲜肉焖得软嫩,白蒿恨不得把舌头都和着汤汁吞下去。

一气四个包子下肚,白蒿总算是心满意足,这才跟着百花往一旁李家香铺去寻玉玲儿。

门上的小厮领了二人进去,绕过半扇插屏来、只嗅得香味甘甜清幽、沁人心脾,插屏后头的小几上摆着白瓷的缸子、里头沉着几块香料。

玉玲儿侧头往那白瓷缸子里看着,几缕碎发垂下,比那烟雾还要轻柔。

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

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百花暗自长叹一声,心中多了些莫名的惆怅——

她这样好,谁会不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