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相互看着对方的眼睛,深邃而干渴,仿佛是天边不散的烟火。
这世间的时间在二人之间停止,朱红玉成了两个人中最多余的哪一个。
现在挽回还有必要吗?
朱红玉知道,被表象迷惑是人类的天性,这一点她不怪润夜。但是这样一个女人刻意隐瞒娘家人的身份,的确可疑。
很快,朱红玉想通了一点。
如果张玉真的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那就意味着张玉的背后是一个庞大的家族。这个家族即使是遇到了瘟疫这样的重创,那也肯定有所留存。
就比如他们朱府是小门小户的,但是家中下人尚还能有个依靠。比如很能吃的、从不生病对待主子很衷心的常平川,亦或者是一心求取功名但是被贪官污吏所耽误的沈瀚洋。
张玉却说都死绝了这个概率太小了,小道让朱红玉艰辛她的娘家是一定有“故事”的。
现在能怎么办呢?
朱红玉看着对张玉一眼之后就坠入深渊的润夜,在这个时候如果对润夜强取,则无异于自掘坟墓。
“润道长,以前我是不相信缘分的,但此时我深知,在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您就成为了我一生中唯一的灯火。如今我已经孑然一身,但愿您能收留我。”
张玉一字一句扎在朱红玉的心头,但朱红玉还是佯装笑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张玉的话开始有意无意激怒她。
这个时候若是暴怒,让润夜这个狗道士暴露了还不是难事,但更会让她朱红玉身败名裂。
润夜看着张玉,有些不敢确信的踌躇与犹豫,仿佛张玉是个虔诚的教徒。
“贫道庙宇之中只有丹房一间,姑娘若是过来,怕是……”
张玉显然料到润夜会这样说,但她的心中对面前这个被敕封为紫袍道士的男人已觊觎了无限的期许。
“道长,我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我很清楚大道不分男女。我也知道,你们的一位神仙生前曾经著书立说,‘法财侣地’为修行四要。润道长,我知道您是赣州唯一一个紫袍道士才会选择和您在您身后修行,若是个假修行,我可不依。”
如果这声调中不带着娇嗔,朱红玉想这番话她怕是会相信吧。可这女人口口声声说着娇嗔,却意图用自己自身的魅力影响润夜的抉择。
如果说这女人是真心诚意的,朱红玉是真真不信。
显然,润夜到了一个艰涩的人生十字路口。突然润夜的目光从张玉的身上挪开了,他的目光挪到了朱红玉的身上。
别说,朱红玉还觉得有点受宠若惊的。没想到润夜在拿主意的时候还能想到她。
“你觉得呢?”润夜轻轻的问道,而朱红玉一张冷脸对着润夜。
人为什么会迟疑呢?因为他有两种选择,而如今润夜已经动了要把张玉收入囊中的心,只是要问朱红玉同不同意的话。
润夜是真的已经废了。
“润道长,你没有听人姑娘说,她是云梦镇中富商的妻子,而富商已经死掉了。既然这姑娘娘家没有人了,那么您真的不如将她收入庙中。当然,这位姑娘……”
很快,朱红玉将目光投向了张玉。张玉真是让她反感到恶心的一个人。
“既然你说要诚心要追随润夜,在我看来就是要出家吧。但庙里经营不容易,所以你作为遗孀剩了不少钱的话,还是把钱捐入庙里。如果你不捐,证明你孤身一人有所企图。润道长是紫袍的道士,名誉万不能受损的。这是考量你是否诚心而已。”
朱红玉直戳了张玉的要害,而这个说辞让张玉措手不及。
刚才她和润夜说话的过程中,一直都是看着朱红玉的眼色。只看到朱红玉在僵持着笑容,没有什么别的话语。
她也一直在激怒朱红玉,希望她能够有些表现,以此来看出她和润夜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润夜会坐在她的身旁。
但是她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当她说出自己要和润夜住在一起的时候,没想到这女人竟然反戈一击,让她捐出所有的财产。这就让她陷入了一个极端两难的境地了。
“你是谁?我诚不诚心还要问你?”
张玉仰着头,斜眼看着朱红玉。她不能忍受自己在红木楼学到的本事、成功追求到了富商的本领竟然在朱红玉这里是没有用的。
这句话是她最后的绝招了,希望、盼望朱红玉能生气!这样她才能确定关系。
“切,我当你多诚心呢。”
朱红玉笑了,笑得十分讽刺,让张玉一下子慌了手脚。没有想到自己计划周全,刻意激怒竟然让朱红玉笑了!
不就是一个乡下的乡巴佬,看她经营着休息区不过是有点臭钱,怕是这个村里里正的亲戚吧!
不就是一个里正的亲戚!她凭什么笑?这个叫做朱红玉是不是真的和润夜没有关系?
张玉的第六感告诉她朱红玉一定和润夜不清白,但是一次次试探竟然让朱红玉滴水不漏,润夜也没有破绽,毕竟这个臭男人的眼神一直在她的身上。
朱红玉看了一眼润夜,又将目光投向了张玉。
“姑娘,不是我刻意为难你。我和润道长认识的早,当时我还是个卖药材的,家里拖家带口的。只有让我妹妹和弟弟到润道长的庙上做工,才能勉强维持的了生活。就着这层关系,也因为知道庙宇的经济状况实在不好,所以问你说了钱粮的事情。也不是试探你,一则为了你把钱交到润道长的手中后,你们的生活舒服点。二则将房产和财物放在云梦镇空着的确不安全。我为了你们考虑的,所以……”
朱红玉放下手中的蒲扇,看着张玉。她很是震惊于这个女人的容貌。她生的太早了,如果晚上几百年,至少也能因为这张脸出道,做个明星什么的。
但现在,她连自己的曾经都要隐瞒,真是让人遐想无限啊。
“对了。”朱红玉又是一笑,“润道长和你在庙里孤男寡女的,作为一个外人我觉得不合适。但是你既然说大道不分男女,还是全凭润道长自己选择,我们这些乡亲都支持润道长的选择。”
说完,朱红玉看着张玉,俨然是一副胜利者的表情。润夜上不上钩朱红玉不知道,但是这一招足矣让张玉恶心。最后说出“乡亲”这个词,真是俗的不得了,朱红玉当然也是故意的。
张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面容上还是挂着笑容,但已经能够从她的脸上看出满满的对待朱红玉的敌意。
万万没想到,最后想要激怒朱红玉的张玉,竟然让自己气恼到极点。
朱红玉见张玉说不出来话,只能笑笑,而后对润夜行了一礼,道:“润道长,以后咱们常来往啊。做法事给我个优惠价格。”
说完,朱红玉就朝着出口走去。她现在嘴炮也打完了,给张玉的恶心也已经恶心够了。再留在这里恶心不了别人,只能恶心自己。
当然,这件事且看润夜怎么处置吧。
如果说他真的要把这个女人弄进自己的庙里去。她绝对不是一个软柿子,谁想捏就捏。当然,若是润夜知道收手,她怕是也是慈悲一回。毕竟这个女人是真的死了孩子。
突然,就在朱红玉要走出凉棚的那一刻,张玉咄咄逼人的质问道:“既然你现在生活好了,又有钱了,为什么不给庙里捐钱?”
朱红玉只回头看了张玉一眼,她那举世无双的面容之上出现愤怒时,也很好看。
但是这并不影响朱红玉用嘴炮踩踏张玉。
“张玉姑娘,靠着三官庙吃饭的是你不是我。这一点你要清楚。”
拿着扇子的朱红玉走出凉棚的一刻,这凉棚里面充满了尴尬。润夜不置可否的选择,和张玉越发不要脸的紧贴。
这场博弈恶心了润夜、恶心了张玉,可能唯一好受点的就是朱红玉了吧。因为她的确用自己“四两拨千斤”的话语让猖狂的话语有所收敛。
“姐姐。”
走到入口处时,占鳌叫住了朱红玉。一声儿“姐姐”将朱红玉拉回到了现实。
朱红玉朝着占鳌看去,只见这孩子十分牵挂的看着她。
怎么了?这是她要死了还是病了的?
“怎么了?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让客人看见多不好?”
朱红玉掏出手帕,擦去占鳌从鬓角流下的汗珠。
占鳌一点也不能放心看上去没有一点事的朱红玉,他也看见了张玉站在两个人面前能说会道的样子。
他们聊得时间太久了,那个女人太好看了,润夜抱着那个女人的死孩子实在是太诡异了!
连占鳌都能看出来张玉的意图,朱红玉啧啧两声,看着润夜也只能道一句“当局者迷”吧。
“姐姐,你们聊了这半天的,到底是在说什么?”
朱红玉看着占鳌,只笑笑不说话,对凉棚中的事情不予评价。
“占鳌,作为一个男人,眼睛盯着别人,迫不及待的讨论八卦,这并不好。踏实做事、好好赚钱才是你现在最要紧要做的。”
占鳌从姐姐这里吃了教训,赶忙问道:“对了,刚才看你们忙没有过去。家里您新招进来的人都已经培训合格了。早上阴天我没让他们轮岗,现在雨停了是不是要把家里人都收回去?”
朱红玉叹了口气,原来除了张玉还有这么费脑筋的事情等着她。
“把常平川、沈瀚洋、你姐姐和你留下。你和沈先生依旧管理收钱,这个不能交给外人。常平川和琥珀他们两个人盯梢,到晚上我让芋头和二狗把他们换下来。”
“是。”
说完,朱红玉朝着自己的家走去,一个完整的、毫无破绽的计划已经在朱红玉的腹中成型。
是的,制定了计划的朱红玉不愿去触碰这个计划。但若是张玉真的做到能让润夜把她收入三官庙,为了润夜、为了润夜的将来、为了他们的死活,这一波“清君侧”不亏。